四月十五日,巴黎,清晨六点。
老佛爷百货的侧门还关着,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在昏暗的走廊里幽幽亮着。唐静站在货梯前,手里提着一个特制的黑色防尘衣袋,里面是那十件月白色衬衫。索菲和安娜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三人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站得笔直。
货梯“叮”一声打开,玛蒂尔德女士的助理——那位栗色短发的年轻法国女人,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玛蒂尔德女士在质检室等你们。请跟我来。”
质检室在地下二层,是一个没有窗户的白色房间,四面墙都是LED灯板,发出接近日光的全光谱照明。房间中央是一张铺着白色亚麻布的长桌,桌上放着放大镜、色差仪、测厚仪、验针机,还有一台连着电脑的工业内窥镜。玛蒂尔德站在桌前,穿着白大褂,戴着白手套,像实验室的研究员。
“唐小姐,准时。”玛蒂尔德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零五分,“样品带来了?”
“带来了。十件,全部在这里。”唐静将衣袋轻轻放在桌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月白色的真丝混纺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十块未经雕琢的玉石。
玛蒂尔德没说话,戴上眼镜,拿起第一件衬衫,抖开,平铺在桌上。然后她打开头顶的射灯,灯光以四十五度角打下来,刚好能照出面料的每一个细微起伏。她拿起放大镜,从领子开始。
第一分钟,检查领子的内衬缝线。第二分钟,检查领尖的对称度。第三分钟,检查肩线的平整度。第四分钟,检查袖窿的弧线。第五分钟,检查扣眼。第六分钟,检查下摆。第七分钟,用色差仪测左右肩的颜色差异。第八分钟,用测厚仪测面料的均匀度。第九分钟,用验针机检查是否有断针残留。第十分钟,用内窥镜看内衬的缝线接头。
一件衬衫,检查了整整十分钟。玛蒂尔德全程没有表情,只在用内窥镜检查时,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她放下第一件,拿起第二件。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专注。第三件,第四件,第五件……
唐静站在桌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锤子敲在胸腔上。索菲和安娜屏着呼吸,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房间里只有仪器偶尔的“滴”声,和玛蒂尔德翻动衣服的细微摩擦声。
第六件,第七件,第八件……时间像凝固的蜂蜜,缓慢,粘稠。墙上的时钟,指针一格一格地跳。六点半,七点,七点半……
当玛蒂尔德拿起第十件衬衫时,窗外传来城市苏醒的声音——远处教堂的钟声,早班电车的叮当,清洁车洒水的沙沙声。但这些声音都被隔绝在厚厚的墙壁外,房间里依然只有仪器和呼吸。
第十件衬衫检查到第九分钟,玛蒂尔德停下了。她的手指停在那件衬衫的左胸口袋上,那里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尖大小的线结。她用镊子轻轻夹起,对着灯光看。线结是白色的,和面料几乎同色,但在放大镜下,能看到细微的毛边。
唐静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个线结,她知道。是沈厂长锁扣眼时,线头打结后剪断留下的。当时所有人都检查过,认为不影响穿着,且位置隐蔽,不算瑕疵。但在玛蒂尔德的放大镜下,它像一颗扎眼的沙子。
玛蒂尔德放下衬衫,摘下眼镜,看向唐静。
“唐小姐,第十件,左胸口袋有一个线结,直径0.3毫米,毛边长度0.1毫米。按我们的标准,这属于瑕疵。”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按你们‘手工的温度’的说法,这算不算‘匠人痕迹’?”
唐静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实话:“玛蒂尔德女士,这是我们的工人在锁扣眼时,线头打结留下的。我们检查时认为它太小,位置隐蔽,不影响整体美观和穿着,所以保留了。如果您认为这是瑕疵,我们可以当场处理掉,用专业工具修平,不会留下痕迹。”
“但修平之后,那处面料的纤维结构就破坏了,在强光下会有一小块发亮。”玛蒂尔德说,“我宁愿保留这个线结。至少,它是诚实的。”
诚实。这个词让唐静心里一动。她抬起头,直视玛蒂尔德:“所以,您的意思是……”
“十件衬衫,前九件完美,无可挑剔。第十件有这个线结,但它是手工制作过程中真实发生的,而且你们没有试图掩盖。这比一个被修平后留下痕迹的‘完美’,更让我欣赏。”玛蒂尔德摘下手套,“唐小姐,你们通过了。第二批订单,可以恢复。但有一个条件。”
“您说。”
“这批订单的所有产品,必须在标签上增加一个信息:每件衣服的制作者工号,或者姓名。如果客人愿意,可以通过工号查询到这件衣服的生产记录:裁制人、缝纫人、质检人、日期。我们要把‘手工的温度’,变成可追溯的故事。”玛蒂尔德顿了顿,“老佛爷的客人,越来越不满足于商品本身。他们要故事,要连接,要真实。你们的衣服有这种潜力,但需要把它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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