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驿站里的风,似乎总是关不住。
哪怕门窗紧闭,那呼啸声依旧像是一把把钝锯,在人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但好在,这羊汤是真的热。
热得霸道,热得不讲道理,一口下去,那股子膻香混着胡椒的辛辣,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烫平了。
我捧着那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这一刻,什么江湖恩怨,什么儿女情长,都抵不过胃里这团实实在在的暖气。
穆红英是个热心肠,也是个话匣子。
她大概是看我这副像是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可怜样,母性大发,非要拉着我坐一桌,说是要给我这妹子讲讲这北疆的生存之道。
至于孙墨尘。
这厮很有自知之明,也很合群——指那种即便在一群人里也能用一身冷气把自己隔离出来的“合群”。
他独坐一桌,离那旺火盆有些距离。
他吃东西的样子,跟我这种饿死鬼投胎截然不同。
一口汤,要分三口咽。
一块肉,要细嚼慢咽得让我怀疑他在品鉴什么龙肝凤髓。
“妹子,吃!别客气!”
穆红英又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带皮的羊肉,那大红色的袖子在我眼前晃得我眼晕。
“我看你这就跟我也投缘,以后在这北疆道上要是遇着难处,提我红姑的名字,好使!”
我嘴里塞满了肉,只能呜呜地点头,顺带给了她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穆红英很受用,喝了一口烧刀子,那双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又瞟向了隔壁桌。
“啧。”
她咋舌,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
“妹子你看,那大夫……”
她指了指孙墨尘的背影,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带着几分看不惯的嫌弃。
“喝个汤都没动静,跟个大家闺秀似的。”
“这哪像是走江湖的爷们儿?这要是遇到个劫道的,怕不是还得先跟人家讲讲礼数,让人家把刀擦干净了再动手?”
我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
我偷眼去瞧孙墨尘。
这厮背对着我们,脊背挺得笔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慢条斯理地撕着手里的一块面饼。
只是那撕饼的动作,莫名带了几分杀气。
穆红英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也赞同,兴致更高了。
她凑近了些,酒气喷在我的脸上,带着一股子江湖人的豪爽和……八卦。
“妹子,姐是过来人,有些话得跟你说。”
“这世道,女人出门不容易,尤其是咱们这种没个依靠的。”
“这选男人啊,就跟选马一样。”
“得看牙口,看脚力,还得看脾气。”
“那种光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实际上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要么就是这种冷冰冰像个死人一样的,千万不能要。”
“跟错了人,那这一辈子就算是搭进去了。”
“你看看姐,当年就是……”
穆红英似乎触动了什么伤心事,眼里的光暗了暗,举起酒碗猛灌了一口。
“总之,眼睛得擦亮!”
“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尤其是这种……”
她眼神再次像刀子一样甩向孙墨尘。
“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心比石头还硬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穆红英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在大雪天里,将我所有的念想都拒之门外的苏世安。
那个温润如玉,却又能微笑着把你推入冰窟的苏世安。
心里那股刚被羊汤压下去的酸涩,又像是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我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底的葱花,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当啷。”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打断了穆红英的絮叨,也截断了我的思绪。
是孙墨尘放下了汤碗。
动作不重,但很有力。
他转过身来。
那张被火光映照得半明半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极其讲究,甚至可以说是做作地擦了擦嘴角。
动作优雅得像是刚用完御膳。
然后,他抬起眼皮。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淡漠的眼睛,此刻却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并没有看向穆红英。
而是直直地,越过几张桌子的距离,落在了我的脸上。
“确实不容易。”
他开口了。
声音清清冷冷,像是玉石落在冰面上,没有起伏,却字字清晰。
“所以更需要擦亮眼。”
“分清楚什么是真热情,什么是多管闲事。”
穆红英的眉毛瞬间竖了起来,手里的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拍:“你——”
孙墨尘根本没理会即将暴走的老板娘。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着我,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我看不太懂的情绪。
像是愤怒,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恨铁不成钢的剖析。
“以及。”
他顿了顿,薄唇轻启,吐出了一段比外头的北风还要刺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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