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最无情的,其实不是人。
是时间。
它不说话,不解释,也不回头。
它只是要把你身上那层皮,一层一层地剐下来。
直到你面目全非。
直到你忘了自己原本长什么模样。
我坐在窗下的蒲团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是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
不是雨打芭蕉的清脆。
不是狂风卷叶的萧瑟。
而是——
“簌簌。”
像是有人在耳边说着听不懂的悄悄话。
又像是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这个万物肃杀的季节里,集体殉葬。
下雪了。
我不用看也知道。
这种味道,我太熟悉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冷冽、洁净,还有一丝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雪,总是带着血腥味的。
去年的那个雪夜,我捧着一颗鲜红的心去见那个人。
回来的时候,心没了。
只剩下一地被踩脏的残雪,和满身的狼狈。
我抬起头,看向那扇窗户。
这扇窗,自打我把自己关进这个笼子起,就再也没有真正打开过。
即使是夏天最闷热的时候,我也只是留一条缝,像个窥探人间的贼,偷偷摸摸地喘一口气。
我怕光。
怕风。
更怕看见外面那个依旧鲜活的世界,会衬托得我像个已经发烂发臭的怪物。
可今天。
鬼使神差的。
我想打开它。
或许是因为这屋子里的死气太重了,重得压弯了我的脊梁。
又或许是那紫菀花死后的空盆,摆在角落里太过刺眼。
人总得找个出口。
哪怕那个出口外面,是冰天雪地。
我站起身。
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
这具身子骨,到底是废了大半。
以前那个能在大雪天里施展轻功、踏雪无痕的凌微,如今走这两步路,都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挪到窗前。
手搭上了窗棂。
指尖触碰到木头的那一刻,传来一阵冰凉的涩意。
那上面的铜插销,因为许久未动,已经生了一层绿锈。
卡得很死。
就像我这个人一样,生锈了,卡住了,动弹不得。
我用了用力。
没动。
手腕太细了,细得皮包骨头,使不上劲。
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指尖。
“咔哒。”
一声脆响。
插销动了。
紧接着,我又推了一下。
“吱呀——”
那声音苍老而干涩,在这个寂静的冬日午后,听起来像是一声叹息。
风,瞬间就灌了进来。
不讲道理。
极其霸道。
它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劈头盖脸地砸在我的脸上、脖子里、钻进那空荡荡的领口。
冷,真冷啊。
那种冷,不像夏天的雷雨那样带着湿热的黏腻,而是像一把刚刚磨好的刀,直接切进了骨头缝里。
我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但我没有躲。
我就那样直愣愣地站着,任由那冷风像刀子一样剐着我的脸。
疼一点好。
疼,说明还活着。
说明这具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里,还有知觉。
我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白。
刺眼的白。
南屏山的冬天来得早,这才初冬,就已经铺天盖地了。
院子里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丫像是一只只向天空求救的手,此刻也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
地上、屋顶上、墙头上。
全都被这白茫茫的东西盖住了。
干净吗?
真干净。
干净得让人觉得虚伪。
仿佛只要这雪一下,这世间所有的肮脏、所有的罪孽、所有的背叛,都能被遮掩过去。
仿佛只要这雪一盖,那个埋在老槐树下的梨花木匣子,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伸出手。
这双手,曾经也是拿剑的手。
虽然练武有茧,但也算是修长好看。
如今呢?
苍白,干枯,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凸起,狰狞得像是一条条细小的毒蛇。
我把这只难看的手,伸到了窗外。
一片雪花,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
正好落在我的掌心。
它很轻。
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它也很美。
六角的晶体,剔透玲珑,像是天工巧夺的艺术品。
可它也很脆弱。
只是在我温热的掌心里停留了那么一瞬间。
眨眼间。
它就化了。
变成了一滴小小的、透明的水珠。
冰冰凉凉的。
顺着掌纹流淌,最后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就像那个叫苏世安的男人。
他来过。
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停留过。
惊艳过我的岁月。
然后。
他化了。
消失了。
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道永远也擦不干的水痕。
我盯着手心那点水渍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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