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轻轻一掸,便落回了泥土里。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冲出竹苑的大门的。
门口那两个挂着红绸的大石狮子,龇牙咧嘴地看着我,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
冷风扑面而来。
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真冷啊。
刚才在里面还要死要活的心,被这冷风一吹,瞬间就凉透了。
我没有停。
我沿着下山的路,拼命地跑。
我不许自己停下来。
只要一停下来,脑子里就会浮现出苏世安揽着那个女人的画面。
只要一停下来,耳边就会回荡起那句“道姑朋友”。
跑。
快跑。
凌微,你跑啊。
你不是轻功很好吗?
你跑得远远的,跑到天边去,跑到那个没有苏世安的世界去。
山路崎岖,大雪覆盖了石阶。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
脚上的布鞋早就湿透了,冰冷刺骨的雪水渗进来,冻得脚趾都失去了知觉。
但我感觉不到疼。
胃里翻江倒海,那是刚才那壶酒在作祟。
火辣辣的酒劲直冲脑门,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扭曲晃动。
原本熟悉的南屏山,此刻变得狰狞可怖。
路边的枯树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黑压压地朝我压过来。
我听见风声在呼啸。
像是在哭。
又像是在笑。
“微儿,慢点跑,小心摔着。”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了苏世安的声音。
就在前面。
就在那棵老松树下。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笑吟吟地看着我。
“苏先生!”
我心头一喜,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娶别人!”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袖子。
扑通——
脚下一滑,我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膝盖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
剧痛传来。
眼前的幻象瞬间破碎。
哪有什么苏先生。
哪有什么青衫折扇。
只有一棵落满了积雪的老松树,孤零零地立在风雪里,冷眼看着我的丑态。
“呵……”
我趴在雪地上,嘴里发出一声破碎的苦笑。
凌微啊凌微。你贱不贱啊。
人家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你在这荒山野岭,抱着一棵树哭坟呢?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可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那场婚宴给抽干了,连同灵魂一起,留在了那个挂满红绸的竹苑里。
我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地上。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来。一片,两片。落在我的脸上,落在我的眼睛里。
化成水,流进鬓角,凉得彻骨。我缓缓抬起右手。手心里,死死攥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刚才在宴席上,我一直想要掏出来质问他,最后却连拿出来的勇气都没有的东西。
一枚羊脂白玉佩。
这是他临走时送我的。
那时候他说“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自我束发之年起,便随身佩戴,从未离身。”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微儿,见它如见我。等我。”
去他娘的等他。
我这辈子,等什么都不会再等他。
我举起玉佩,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了看。
玉还是那块玉,温润,通透,没有一丝瑕疵。
可人呢?人早就变了。
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我再也不认识了。
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
“呕——”
我侧过身,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吐出来的只有酸水,还有那刺鼻的酒味。
喉咙火辣辣的疼,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真狼狈啊。
要是师太看见我这副德行,估计又要拿戒尺打我的手心了吧?
“微儿,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贪嗔痴。”
师父,微儿知错了。
微儿真的知错了。
这红尘太苦了,微儿不想待了。
微儿想回山上去,想吃您熬的白粥,想听您念那听不懂的经文。
我不下山了。
这辈子,我都不下山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
天空好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布,沉沉地压了下来。
四周的景物开始旋转。
天旋地转。
我好像看见了那年的南屏山,漫山遍野的红叶,他坐在树下抚琴,我拿着木剑在一旁比划。
琴声悠扬,剑气如虹。
那时候,风很轻,阳光很暖。
那时候,他是苏世安,我是凌微。
没有宰相,没有道姑。
只有两个相依为命的人。
“苏……世……安……”
我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是最后一次。
从此以后,这个名字,烂在肚子里,埋在风雪里。
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感觉到手里的玉佩变得冰凉。
比这漫天的风雪还要凉。
比人心还要凉。
我闭上了眼睛。
世界终于清静了。
只有那漫天的风雪,还在无声地落下,一层又一层,像是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污秽和深情,统统掩埋。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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