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观里最单纯,也最藏不住话的。一张小脸因为跑得太急而涨得通红,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她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师…师姐!师姐!奇…奇怪了!”
我缓缓地,将目光从房梁上,移到了她那张写满了困惑与焦急的脸上。
我的眼神,一定很可怕。
因为清雨在对上我目光的那一瞬,声音明显地,弱了下去。
但她憋不住话的性子,还是让她把后面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我…我早上不是看你没下山采买嘛,观里又快没米了……我就想着,我偷偷替你跑一趟……”
她绞着自己的衣角,眼神有些闪躲,显然是知道自己不该私自下山。
“然后…然后我路过山下苏公子那个竹苑的时候,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她说到这里,又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一种孩童发现新奇事物般的兴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别说。
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求你,别说。
可她听不见。
她只顾着分享自己的惊奇发现:“师姐!我看见苏公子的竹苑,真的…真的挂了好多红绸子!从院门一直挂到里面,风一吹,飘啊飘的,可漂亮了!”
红绸子……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我的耳朵里。
清雨丝毫没有察得我神色的变化,依旧自顾自地,用她那清脆的声音,为我的死刑判决,呈上最后一份,也是最无可辩驳的证物。
“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就凑近了瞧。哎呀,那红绸的料子可真好,比咱们过年挂的灯笼红多了!也不知道苏公子家是有什么大喜事……可是……”
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歪着头,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可是……师姐,苏公子不是和师姐你……他不是说,以后要娶你过门的吗?他家有喜事,怎么……怎么我们观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后面的话,在我那双死灰般的眼神注视下,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咽了回去。
空气,瞬间凝固。
连清雨都亲眼看见了。
不是传闻。
不是误会。
是事实。
是挂在他家门口,昭告天下,任谁都能看见的,血淋淋的事实。
我心里那座刚刚建好的坟,被她这几句天真的话,炸得粉碎。
那个我以为已经被埋葬的凌微,浑身是血地,从坟里爬了出来,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瞪着我。
她不甘心。
她不相信。
她要一个答案。
我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在这一刻,又“咚”的一声,沉重地,响了一下。
就像回光返照。
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被彻底打破。
原来,最锋利的刀,不是仇人的恶意,而是亲近之人的天真。
它能精准地,找到你最柔软,也最致命的地方,毫不留情地,一刀捅进去。
清雨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吓得脸色发白,小手无措地摆动着:“师…师姐……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师姐,我……”
我没有理会她的道歉。
我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的动作,很慢,慢得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抬起头,看着清雨。
我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空洞,空洞之下,又燃起了一簇小小的,近乎疯狂的火苗。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平静。
我轻轻推开挡在我面前的清雨。
她被我推得一个趔趄,惊恐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站起身,走到铜镜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这还是我吗?
这还是那个上山掏鸟窝,下水摸鱼,成日里笑得没心没肺的凌微吗?
我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起了褶皱的道袍。
我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用一根木簪,一丝不苟地束好。
我做完这一切,转过身。
“我亲自去问他。”
我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截铁的,不容置喙的决绝。
是的。
我要去问他。
我不听旁人说,不信旁人言。
我要亲眼去看看,那满院的红绸。
我要亲耳去听听,那个曾与我月下盟誓,赠我玉佩信物,说要护我一世安宁的男人,究竟要给我一个怎样的“交代”。
我要当着他的面,问他一句。
苏世安,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师姐!你要去哪儿?!”清雨回过神来,冲上来想拉住我的衣袖。
我侧身避开了。
“师姐,你不能去!师父说了,这几日不让你下山的!”
我没有回头,径直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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