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已先行一步,去前方探路清障了。
“轰隆!”
又是一声炸雷。
狂风乍起,卷起地上的落叶与尘土,吹得我与他的衣袂,在风雨中疯狂地翻飞,纠缠不休,像是一场不愿落幕的诀别。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深得像是要将我的模样,一笔一划,深深地刻进他的灵魂里。
然后,他猛地俯身,在我冰冷的额间,印下了一个沉重而滚烫的吻。
那不是情欲,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诀别的印记。
“记住我说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话,你都只需信我”
他最后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雨吞噬,却又清晰地,砸进了我的心里。
说完他毅然转身。
那背影,挺拔如松,决绝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一步一步,踏着泥泞,走向那辆马车,没有再回头。
一次也没有。
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车帘落下,隔绝了我最后一道视线。
马夫一声低喝,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那两名铁塔般的护卫,一左一右,翻身上马,护在车厢两侧。
马车,缓缓启动,随即越来越快,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浆,很快便消失在了那条通往山下,也通往未知命运的路上。
就在马车消失在竹林拐角的那一瞬间。
酝酿了许久许久的暴雨,终于撕开了天幕,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轰然落下。
“哗——”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我的身上,脸上,砸得我生疼。
冰冷的雨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带走了我身上最后一丝暖意。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任由那狂风暴雨,将我从头到脚,淋得湿透。
我只是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枚羊脂白玉佩。
玉佩上,他残留的体温,已经被这无情的雨水,彻底冲刷干净了。
只剩下,一片冰凉。
像我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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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安走了。
我的魂,似乎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我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每日依旧晨起,练功,诵经,跟着师父辨识草药,陪着静心说话。
可我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人是麻木的。
练剑时,我会对着一棵竹子,怔怔地出神,直到清云师姐在旁边小声提醒,才惊觉自己已在雨中站了半个时辰。
诵经时,满目的经文,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团团毫无意义的墨迹。我嘴里念着《清静经》,脑海里回荡的,却全是他那一句“归期未定”。
静心拉着我的手,忧心忡忡地问我:“初真,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这般难看。”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告诉她,只是前几日淋了雨,有些着凉,不碍事。
我知道,我骗不过她,更骗不过师父。
师父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看着我,用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静地看着我。
然后,她吩咐清云,去藏经阁,将那部最是冗长枯燥的《道藏辑要》搬了出来。
“初真,”师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从今日起,你每日的功课,便是抄写这部经文。何时抄完,何时再去做别的。”
我看着那堆得比我还高的经书,头皮一阵发麻。
若是从前,我怕是早就上蹿下跳地跟师父讨价还价了。
可如今,我只是默默地接了过来,道了一声:“是,师父。”
我知道,这是师父在用她的方式帮我。
她要用这最磨人性子的方式,让我静下来,让我把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与恐慌,都倾注于笔端,一笔一划地消磨掉。
从那天起,我的日子,便只剩下了三件事。
练剑,抄经,等待。
我常常会跑到那日送别他的山坡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就那么看着山下那条空无一人的小路,从清晨看到日暮,从云起到云落。
我盼着,能在下一个转角,看见那辆熟悉的青布马车。
可我知道,这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
那枚玉佩,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我用一根结实的红绳将它穿起来,贴身挂在颈间。
夜深人静时,我会将它取出来,放在掌心。
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繁复的云纹,感受着那颗殷红的相思豆,那冰凉的触感,总能让我纷乱的心,稍稍安定几分。
我不知道的是。
在我失魂落魄地望着山路发呆时,山中那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猎户,总会不远不近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一边打磨着手中的柴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在我深夜无法入眠,独自在院中练剑时,那个自称是山下村妇,每日都会虔诚地上山给三清祖师上香的大婶,会在经过清心观后门时,脚步稍稍停顿,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院内安全后,才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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