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一声“归期未定”,便是世间最残忍的利刃,能将一颗心剖得鲜血淋漓。
可我忘了,人心是最坚韧的草木,即便被巨石压顶,也能从缝隙里,探出倔强的生机。
那瓢泼而下的,究竟是天上的雨,还是我心里的泪,我早已分不清。
我只知道,我不能倒下。
他此去京城,面对的是看不见的刀山火海,是吃人的权欲漩涡。他已是孤身蹈险,我若再添他半分牵挂,便是我的罪过。
我强忍着那股直冲鼻尖的酸意,将喉头那一声几欲破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地咽了回去。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反手,握住了他那双冰凉刺骨的手,用我掌心的温度,去暖他指尖的寒意。
我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那细微的刺痛,让我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我抬头,迎上他那双盛满了痛楚与不舍的桃花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得像南屏山亘古不变的青石。
“我明白。”我说。
“你去吧,不必担心我。南屏山很好,师父也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静心。”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立下了一个最郑重的誓言。
“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的平静,似乎比最凄厉的哭喊,更让他震撼。
他那双总是清明睿智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
我看见他眼圈迅速地红了,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是他从未在我面前,甚至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的模样。
下一刻,他猛地将我扯入怀中,那力道之大,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风声,雨声,雷声,尽数被隔绝在外。
我只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一声一声,撞击着我的耳膜,也撞击着我的灵魂。
“微儿……”
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与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膛里,艰难地挤出来。
“信我。”
“此心唯系于你,天地可鉴。”
“待我……待我处理完京中那些腌臢琐事,定会回来寻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信。你只要记住一点,我苏世安此生,绝不负你!”
他的誓言,滚烫得像烙铁,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上。
我闭上眼,将脸埋在他冰冷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无声的“好”。
他微微松开我,却并未放手。
冰凉的手指探入他湿透的怀中,摸索了片刻,再拿出来时,掌心已多了一枚玉佩。
那是一枚质地极佳的羊脂白玉佩,触手温润,细腻得仿佛能沁出油脂。玉佩被雕琢成一片繁复的云纹,层层叠叠,不知暗藏了多少机巧。
最奇特的,是在那云纹的中央,竟嵌着一颗小小的,殷红如血的相思豆。
那一点红,在那一片无暇的雪白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凄艳。
玉佩还带着他胸口的温度,那是我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
他将玉佩放入我的掌心,然后用他的手,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合拢,直到我将玉佩紧紧攥住。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自我束发之年起,便随身佩戴,从未离身。”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微儿,见它如见我。等我。”
一个“等我”,重逾千钧。
我攥着那枚玉佩,像是攥住了他交付于我的,全部的信任与性命。
我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将发髻间那支玉簪取了下来。
簪子是他送的。
青翠的玉质,朴实无华,却是我最珍视的物件。
我将这支沾着雨水,也沾着我发间气息的玉簪,郑重地放在了他宽大的手掌中。
“这个,你带着。”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
“山上清苦,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这簪子,你闲暇时拿出来看看,便当是……看见了我。”
“睹物思人,盼君早归。”
他看着掌心那支小小的玉簪,身体猛地一颤。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那玉簪,如同对待一件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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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再无多余的言语。
该说的,都已说完。
未说的,彼此也都已懂得。
竹苑之外,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看起来毫不起眼,青布车篷,寻常木料,可我习武之人的眼力,却能轻易地看出,那车厢的壁板比寻常的要厚重数倍,车轴更是用精铁打造,车轮的辙印,也深得异乎寻常。
这哪里是马车,分明是一座移动的坚固堡垒。
车旁,除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的车夫,还站着两名劲装随从。他们如同两尊铁塔,神情肃穆,目光如电,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只有在死人堆里才能淬炼出的血腥煞气。
追风,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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