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默默地为他重新铺好一张宣纸,将墨研得更浓了一些。
他不说,我便不问。
这是我们之间,不知何时形成的默契。也是我自以为是的,一种体谅。
我以为,只要我不问,那些烦心事,便不会来打扰我们在这南屏山上的,安宁日子。
可那滴墨,终究只是一个开始。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从观里带了些师父新做的糕点,兴冲冲地跑去竹苑。
还未进门,便看见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了苏世安的书房窗台上。
那只信鸽,我从未见过。
它通体灰色,唯有爪子是赤红色的,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军中信鸽。
苏世安的暗卫与外界联系,用的一向是普通的棕色信鸽。
我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我躲在院门外的竹林后,悄悄地看着。
苏世安很快便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抬手,那只灰鸽便乖巧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熟练地从鸽子腿上的信筒里,取出一卷极小的纸条。
他展开纸条,垂眸阅读。
只一眼,他整个人的气场,便骤然变了。
如果说,平日里的苏世安,是一块温润通透的暖玉,那么那一刻,他便成了一柄出鞘的,淬了寒冰的利剑。
他周身那股从容雅致的气息,被一种凛冽的,带着血腥味的杀伐之气,瞬间取代。
他的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苍白。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眼底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的墨色。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即便是在听我讲述京城遇刺那晚,他身上散发出的,也只是愤怒的寒意。
而此刻,他身上流露出的,是一种久经沙场,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才会有的,那种对危机的本能反应,和决断时的冷酷。
他看完信,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转身回到书房。
片刻后,他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支烛台。
他将那张小小的信纸,凑到烛火上。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舔舐上纸张的边缘,火苗向上窜起,将那上面的字,连同那背后隐藏的秘密,一并化作了飞灰。
青烟袅袅,在傍晚的空气中,很快便消散无踪。
他做完这一切,静静地站了许久。
那只灰鸽早已飞走,竹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却像是冰封的湖面,藏着汹涌的暗流。
我提着食盒,从竹林后走了出来,故作轻松地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糕点。
“苏世安,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他转过身,看到我,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便露出了熟悉的笑容,那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却不知为何,让我看得有些心疼。
“你来了。”他朝我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食盒,“今日怎么这样晚?”
“陪师父念了会儿经。”我胡乱找了个借口,眼睛却忍不住瞟向他方才燃信的地方。
地上,只剩下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灰烬。
“刚才那是什么?”我还是没忍住,指着那灰烬,问出了口。
他的目光闪了闪,随即笑道:“没什么,一个远方的朋友,问了些关于道法修行上的问题。你知道的,这些东西,外人看着玄妙,不便让旁人看见。”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
若在从前,我定然就信了。
可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信。
没有哪个讨论道法修行的朋友,会用军中秘传的赤爪灰鸽。
也没有哪句关于修行的话,会让他露出那样可怕的神情。
更没有哪句经文,需要他看完之后,立刻焚烧销毁。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京城的胜利,带给我的那点喜悦和成就感,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对未知的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忽然意识到,我帮静心打赢的那场官司,或许,根本就不是结束。
我以为我已经看到了全局,可现在看来,我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赵家倒台的背后,那些被苏世安轻描淡写地称为“琐事”的,来自京城的暗流,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汹涌、且致命得多。
而他,一直独自一人,站在这风口浪尖上,为我,为这南屏山,撑起一片虚假的,宁静的天空。
那天晚上,他亲手为我做了我最爱吃的几道小菜。
他不停地为我布菜,脸上带着笑,同我讲着一些山间的趣闻。
他越是这样若无其事,我心里就越是发慌。
一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我和他之间,隔了一座看不见的山。
山的那边,是波谲云诡的朝堂,是杀机四伏的权谋。
而山的这边,只有我,和一个他努力为我维持的,不染尘埃的南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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