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它却变得泥泞、湿滑,漫长得没有尽头。
我深一脚,浅一脚,有好几次都险些滑倒。道袍的下摆很快就被泥水浸透,变得沉重无比,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可我顾不上这些。
我的心,比这天气更慌乱,比这山路更泥泞。
我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或许我赶到了,他的车马还没走。或许我能拦住他,问个清楚。
他不会就这么不告而别的,他答应过我的。
不知摔了多少跤,也不知跑了多久,那熟悉的竹篱茅舍,终于出现在了雨幕之中。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太安静了。
院子里,那辆本该存在的马车,不见了踪影。
以往这个时候,我总能隐约听见他的琴声,或是闻到他煮茶时飘出的淡淡茶香。
可今天,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哗啦啦的雨声,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我的希望。
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脏,用力地,一寸寸地捏紧。
我踉跄着跑到竹门前,那扇我曾无数次满怀期待推开的门,此刻却紧紧地闭着,像一张拒绝了全世界的冷漠的脸。
我伸出手,用力地拍打着门板。
“苏世安!”
“苏世安!你在里面吗?你开门啊!”
我的声音,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可在这狂暴的雨声中,却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力。
无人应答。
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我不死心,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地砸着门,手背都砸红了,砸痛了,可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
“小道长,别敲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回头,看见住在竹苑不远处的李老汉,披着一身蓑衣,正撑着锄头,站在他家屋檐下,满脸同情地看着我。
“苏公子……他不在了。”老汉叹了口气,“走得急得很,好像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那马车跑得跟飞似的。”
我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我扶着冰冷的竹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追问道:“他……他去哪儿了?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李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怜悯。他摇了摇头,那动作缓慢而沉重,像是在宣判我的死刑。
“这俺可不知道咧。俺就站在门口瞅了一眼,隐约听那赶车的跟他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家中有急事,耽搁不得’……还说什么……‘归期不定’……”
归期不定。
家中有急事……归期不定……
这几个字,像一道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昨日还温情脉脉的誓言,瞬间被炸得粉碎。
我松开了扶着竹门的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冰冷的雨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我的身体,我的脸。
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我的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绝望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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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从最初的倾盆如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我依然站在那扇紧闭的竹门前,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我不信。
我不信他就这样走了。
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我不死心,绕着那小小的竹苑,一遍又一遍地走着,像一只找不到归途的孤魂。我想从这院墙的缝隙里,寻找到一丝他曾存在过的痕迹。
忽然,我的目光,定格在了门板的底下。
门板与门槛之间,那道极窄的缝隙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因为塞得很深,又被门外的青苔遮掩,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我扑过去,蹲下身,伸出冻得僵硬、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从门缝里抽了出来。
是给我的。
一定是他留给我的!
我迫不及待地,用我那不听使唤的手,一层一层地,揭开那被雨水打湿,却依旧坚韧的油纸。
里面,是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
信封上,没有署名,却有一股我熟悉的,清冽的墨香。
我颤抖着抽出信纸,展开。
上面,是他那熟悉的,飘逸俊秀的字迹。只是不知为何,今天的字,似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仓促的力道。
”微儿亲启“
见字如面。
家中有急变,事出仓促,十万火急,须即刻返家处置。不告而别,实非得已,拳拳之意,望卿宥之。
此去山高水长,归期难料。然我必当速决诸事,星夜兼程,早归南屏与卿相会。
愿卿在观中,谨遵师训,勤修武艺,善自珍摄,勿以儿戏怠慢其身。往日顽佻之态,皆当收敛,莫负师望。
昔时所作之画、所赠银哨,皆为我心之所系,见之如见我面,万望卿妥存之。
南屏烟云如旧,待我归来之日,再与卿共倚阑干,同观山色。
勿念,待我。
心之所向,唯卿一人。山海不移,此诺必践。
“世安 手书”
信的末尾,“手书”二字旁,有一滴晕开的墨渍,像一滴仓促间落下的泪,又像是写信人,亦有万千不舍与波动。
我捧着那封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遍又一遍地读。
冰冷的雨水,和我滚烫的眼泪,混在了一起,滴落在信纸上,将那“唯卿一人”四个字,浸染得微微模糊。
可我,却觉得那四个字,从未如此清晰过。
原来,他不是不告而别。
原来,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那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冷得像冰窖一样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丝的暖意。
虽然离别来得如此突然,虽然前路依旧茫茫,不知归期。
但至少,他留下了一句交代。
留下了一个承诺。
“他会回来的……”
我喃喃自语,将那封被泪水和雨水浸湿的信纸,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贴在胸口,仿佛那是能将我从深渊中拉回来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会回来的。
他要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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