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玻利维亚圣克鲁斯降落时,窗外是刺眼的骄阳和干燥的红色土地。转乘螺旋桨小飞机往北,舷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绿色开始吞噬一切。当飞机最终降落在雨林深处一个泥土跑道上时,迎接林凡的不是热浪,而是一种厚重、湿润、充满生命气息的压迫感——空气浓得可以咀嚼,混合着腐烂树叶、潮湿泥土、未知花朵和隐约动物气息的味道。
“欢迎来到肺部。”前来接机的卡洛斯说道。他是联盟在该地区的协调员,人类学家,在雨林工作了十二年,皮肤晒得像古老的皮革,眼睛却亮得惊人。
前往社区的路没有路。他们乘坐装有特大号轮胎的改装卡车,沿着雨季被冲得沟壑纵横的“路”颠簸前行。卡洛斯指着一处刚被巨型卡车碾压出的泥泞深沟:“非法采伐的‘高速路’。他们通常在雨季尾声,趁着泥土还软、监管最松的时候进来,砍完就跑。”
车窗外,雨林以令人窒息的丰饶姿态展开。参天巨木的树冠在高处交织成几乎不透光的穹顶,藤蔓如巨蟒垂挂,各种形态、颜色的蕨类、兰花、寄生植物在每一寸可利用的空间蓬勃生长。鸟鸣、猴啸、昆虫震翅的嗡嗡声汇成一片永不停歇的背景音。生命在这里不是点缀,是统治。
“我们去的这个亚瓦(Yawa)社区,”卡洛斯在引擎轰鸣中提高声音,“大概三百人,属于Chiquitano族的一支。他们守护着一片面积约五万公顷的祖传领地,里面不仅有他们的圣林、狩猎区、传统药园,还有十几处我们初步判断有重要考古价值的遗址——可能是前哥伦布时期的居住点或仪式场所。但现在,领地三面被大豆种植园包围,一面正遭受非法采伐入侵。社区内部也有分歧,年轻人渴望现代物品,部分人受到伐木者的现金诱惑。”
四小时后,卡车无法前行。他们换乘独木舟,沿着一条浑浊缓慢的河流深入。河水映不出天空,浓密的树荫让它变成墨绿色。划船的社区年轻人沉默而警惕。偶尔,林凡能看到岸边树丛中一闪而过的鲜艳羽毛或发光的眼睛。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亚瓦社区。高脚屋散落在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屋顶覆盖着棕榈叶。炊烟袅袅,混杂着烤鱼和木薯的香气。孩子们光着脚在泥地上奔跑,好奇又羞涩地打量着外来者。老人们坐在屋前,眼神深邃如古井。
社区领袖托马斯是个矮壮的中年人,脸上有着刀刻般的皱纹。欢迎很简单,木薯饮料和烤鱼。没有过多寒暄,托马斯通过卡洛斯翻译,直入主题:
“白人的地图说,这片森林是‘未开发的土地’。我们的记忆说,这是我们祖先的骨头、血液和梦变成的地方。伐木者的链锯说,这些树是美金。我们该听谁的?”
他的问题像石头投入黑夜,没有回响,只有沉重的沉默。
林凡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粗糙的木杯,环视围坐过来的社区成员——男人们大多沉默,女人们眼神警惕,几个年轻人低头摆弄着破旧的手机(居然有微弱的信号)。他缓缓开口,让卡洛斯逐句翻译:
“托马斯领袖,我们不是带着答案来的。我们带着耳朵,和一点可能用得上的工具。我们想先听听,这片森林,对你们亚瓦人来说,到底是什么?它如何呼吸,如何说话,如何在你们的歌谣、故事和梦里活着。”
托马斯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站起身:“明天。太阳到那里的时候,”他指了指一棵巨木的特定高度,“我带你见长老,和森林真正的守护者。”
那一夜,林凡睡在卡洛斯的简易高脚屋里。夜间的雨林是另一个世界,声音的洪流变得更加清晰、神秘、甚至骇人。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近处昆虫的合奏震耳欲聋,还有一种低沉、持续、仿佛大地本身在呼吸的脉动。他久久无法入睡,感觉自己的心跳正试图与这片古老土地的节奏同步。
第二天上午,托马斯带来了两位老人。一位是社区最年长的萨满,胡安爷爷,几乎失明,由孙女搀扶,手里握着一束用特定方式捆扎的草药和羽毛。另一位是公认最好的猎人,拉斐尔,身材精瘦,眼神锐利如鹰。
没有去会议室,他们直接走进了雨林。一离开空地,光线骤然昏暗,温度下降,空气更加潮湿。胡安爷爷虽然看不见,却像回家一样自如。他在一棵不起眼的树前停下,干枯的手抚摸树皮,用本族语言低声吟唱了几句。卡洛斯小声翻译:“他说,这是‘记忆之树’,社区每个孩子出生,父母会在这里埋下胎盘,孩子长大后,会从这棵树的表现,看到自己生命的强弱。”
拉斐尔则指着一处看似随意的藤蔓缠绕点:“这里,三天前,一只美洲豹经过。看藤蔓断口的方向和高度,它当时不饿,只是巡视领地。”他又蹲下,拨开落叶,露出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凹陷,“这是野猪的脚印,新鲜的,一群,往水源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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