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那次上门挑衅被林凡用沉默的劈砍“送走”后，学校里流言蜚语虽然还在，但明目张胆的欺辱少了很多。林凡乐得清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木工活中。他的手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至少，那些榫卯已经能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一起了。
然而，平静在一个周末的傍晚被打破。来找他的不是张伟，而是张伟的母亲，一个脸上刻满生活风霜、眼神焦急的农村妇女。
“林师傅……求求你，帮帮小我家伟吧！”张母一进院子，几乎要给林父跪下，被闻声出来的林母慌忙扶住。
原来，张伟闯了大祸。他在镇上跟几个混混瞎混，偷骑了别人停放在路边的摩托车，车没偷成，慌乱中却把人家车行门口一个用来展示盆景的、非常贵重的老榆木根雕花架给撞散了！车行老板扣住了张伟，声称那花架是请老匠人做的，价值不菲，要么赔一千块钱（在当时是巨款），要么就报警。
张家哪里拿得出一千块？张母哭得几乎晕厥，最后是车行里一个老师傅嘀咕了一句：“看那榫卯结构，像是林家木匠的手艺……要是能原样修复，或许……”
这才有了张母上门苦苦哀求的一幕。
院子里，林父听完，脸色黑沉，哼了一声，转身就回了屋，摆明了不想管这混账小子的事。林母心软，看着哭泣的张母，左右为难。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林凡，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那个散架的花架，在哪里？我能去看看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张母是惊疑不定，林母是担忧，而刚从屋里探头出来的林悦，眼睛里则充满了难以置信。
“凡凡，你别瞎逞能！那东西贵着呢，弄坏了咱可赔不起！”林母急忙阻止。
林凡没有看母亲，而是看向张母，眼神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镇定：“阿姨，我不敢保证一定能修好。但让我去看看，总……总比赔一千块，或者让张伟进去强。”
他的话，朴实，却戳中了张母最深的恐惧。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
在车行后院， 林凡看到了那个散架的花架。果然是老榆木的，木质坚硬，造型古拙。撞散的地方主要是几个关键的承重榫卯，断裂面参差不齐，但榫头和榫眼本身损坏不算太严重。
张伟被老板扣在旁边一个小屋里，看到林凡进来，他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闪过羞愤、尴尬，最后扭过头去，不敢与林凡对视。
车行老板打量着林凡年轻的脸庞和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满脸不信任：“你小子？林老哥都没来，你能行？”
林凡没理会老板的质疑。他蹲下身，手指细细抚过每一个断裂的榫头，观察着木纹的走向，断裂的角度，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父亲偶尔提及的修复古旧木器的要点——不能硬来，要顺着原有的结构……
“老板，有鱼鳔胶吗？再给我找几根小木楔，要硬木的。”林凡抬起头，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
他的镇定，莫名让嘈杂的场面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凡心无旁骛。他用温水泡开鱼鳔胶，用小刀仔细清理断裂面的毛刺，小心翼翼地涂抹胶液，然后屏住呼吸，将榫头对准榫眼，用巧劲缓缓嵌入。在关键部位，他嵌入精心削制的小木楔，增加强度。每一个步骤，都极尽耐心和精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也顾不上擦。
张母、车行老板，甚至被允许出来透气的张伟，都屏息看着。看着这个在学校里被称为“怂包”、“废物”的少年，此刻像换了个人一样，那双曾经只会退缩或欺负姐姐的手，稳定而有力，充满了创造和修复的力量。
当最后一个榫卯严丝合缝地归位，林凡用绳索将花架小心地固定好，等待胶体凝固。
“好了。放置一天，等胶完全干透就能用了。结构比原来只会更牢。”林凡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腰背，对老板说道。
老板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用力晃了晃，花架纹丝不动。他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手艺得了你爹真传！行了，这事就算了了！”
张母喜极而泣，对着林凡千恩万谢。
林凡却只是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张伟。
张伟脸涨得通红，嘴唇嗫嚅了半天，最终，极其艰难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了三个字：“……谢了，凡子。”
这一次，没有嘲讽，没有轻慢。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被巨大反差冲击后的、复杂的羞愧。
林凡没有回应张伟的感谢，他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带来的几件简单工具。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车行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姐姐林悦。
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的光影里。她没有进来，只是远远地看着。当林凡看向她时，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惊慌地移开视线。
那一刻，林凡清晰地看到，姐姐那双总是盛满恐惧和顺从的大眼睛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而复杂的东西，正在缓缓升起。那里面有震惊，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看到了某种坚固壁垒被打破的、细微的震撼和……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骄傲”的光。
林凡没有停留，提着工具袋，穿过众人各异的目光，走出了车行。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背影依旧清瘦，但里面似乎注入了一种新的东西——一种来自于自身技艺的、沉甸甸的底气。
他帮助了曾经欺辱他的人，用的不是暴力，不是屈服，而是他正在一点点掌握的一技之长。
这不仅仅是解决了一次危机。更是在张伟心中，在姐姐眼中，甚至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在父母心里，狠狠地、用事实撬动了对“林凡”这个人的固有认知。
朽木或许难以成材，但经过匠心修复，亦能重获新生。而人，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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