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事,她真的不在意吗?还是说...她已经习惯了?
这个想法让老梅既难受又兴奋。
“老梅?”老板提高了声音。
“啊?老板您说。”老梅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老板眯起眼睛,“我说,你这几天把手头其他事放一放,集中精力搞这个。”
“好的好的。”
谈话持续了半小时。期间娜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端了两杯茶。给刘万财的那杯是精致的陶瓷杯,杯沿镶着金边;给老梅的是一次性纸杯。老梅看着这个细节,心里那点因为西装而升起的感激又沉了下去。
阶级无处不在。即使是在一杯茶里。
谈完正事,老板接了个电话,示意老梅可以走了。
下午下班了,老梅专门去了中药店,专门想研究一下。老梅想着老婆桂芳,让她也调理调理。
中药店开在老街拐角,夹在一家修鞋铺和一家已经关张的文具店中间。招牌是木质的,黑底金字,“回春堂”三个字瘦劲有力,边角处的金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纹理。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红纸,用毛笔写着“地道药材,古法炮制”。
推门进去时,门楣上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几十种、上百种草木根茎混合后经年累月沉淀出的气息,微苦,微涩,又带着某种陈旧的甜。三面墙都是深褐色的药柜,无数个小抽屉整齐排列,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名签。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老式书案,上面摆着黄铜秤、裁纸刀和一卷卷的牛皮纸。
柜台后的老先生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到铃声抬起头。他约莫七十出头,头发全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虽深,眼神却清亮。
老梅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便签,展开时才发现手心有汗,纸的边缘已经有些湿润了。他递过去,尽量让动作看起来随意:“按这个方子,抓……抓七天的量。”
老先生接过纸,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他的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关节处有淡淡的老年斑。他看得很慢,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默读。片刻后,他抬眼看了看老梅,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三秒。
“这方子配伍不错,”老先生说,声音平缓,“谁开的?”
“一个……朋友。”老梅感到耳根发热。他今天特意穿了件高领毛衣,此刻却觉得领口太紧。
老先生“哦”了一声,那声调拐了个微妙的弯,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他没再追问,转身走向药柜。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老梅目睹了一场沉默的仪式。
老先生先是从柜子底下取出七张牛皮纸,在书案上一字排开。然后他走到药柜前,拉开第一个抽屉——是枸杞。他没有用勺子或铲子,而是直接用手,轻轻捧起一捧暗红色的干果,让它们从指缝间流回抽屉,如此反复几次,像是在感受药材的质地。最后他捧起适量,回到书案前,将枸杞倒在黄铜秤的托盘上。
秤是那种老式的戥子秤,细长的秤杆,小小的铜秤砣。老先生移动秤砣时极其专注,眼睛几乎贴到秤杆上。确认分量准确后,他小心地将枸杞倒在第一张牛皮纸上。
淫羊藿装在第二个抽屉里。这是一种边缘有细齿的叶片,干燥后卷曲成管状,颜色是黯淡的黄绿色。老先生取药时用的是一个竹制的小簸箕,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肉苁蓉是肉质的茎,切片后呈不规则的圆片,表面有鳞片状纹理,颜色棕黄;杜仲是树皮,卷成筒状,外皮粗糙;黄芪切成斜片,断面是淡黄色的……
每一种药材都有自己独特的形态、色泽、气味。老先生取药时,会先凑近闻一闻,偶尔还会掰下一小块放在舌尖尝一尝。他的动作流畅而缓慢,每一个步骤都带着某种庄严的节奏感。老梅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带他去寺庙,看僧侣做早课——那种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状态,和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
药材全部称好后,老先生开始打包。他用的是传统的“虎头包”包法:将牛皮纸对角折叠,左折右压,手指翻飞间,一个个棱角分明的药包就成形了。最后用纸绳十字捆扎,绳结打得漂亮又结实。
“好了。”老先生将七个药包在柜台上排成一排,“一天一包,水煎两次,早晚分服。先试七天,”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看着老梅,“若上火,淫羊藿减半。”
“上火……有什么症状?”
“口干舌燥,失眠多梦,小便黄赤。”老先生语气平淡,“不过这方子温而不燥,应该不至于。您这朋友,”他又看了一眼那张便签,“懂药性。”
老梅付了钱,接过装药的塑料袋时,手指碰到了老先生的手。那只手干燥温暖,有着常年接触药材后特有的、洗不去的淡淡药香。
“谢谢。”老梅说。
走到门口时,老先生忽然叫住他:“先生。”
老梅回头。
“药能补身,不能补心。”老先生说,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凡事,适可而止。”
铜铃再次响起,老梅推门走入街上的阳光里。那句话在他耳边回荡,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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