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师傅摆摆手,示意他起来,语气依旧冷淡:“别高兴太早。我老了,没精力从头教起。能学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还有,管好你的嘴,别到处嚷嚷。”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一定用心学,绝不乱说!”郭从谦连忙保证。
从胡师傅那里出来后,郭从谦觉得自己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连身上那些隐痛似乎都减轻了。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被这意外的好消息驱散了大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一个人——苏姐姐。
然而,当他寻了个由头,再次悄悄溜到浣衣局附近那处废弃杂物堆旁,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等到苏舜卿。他有些失落,又等了片刻,才看到一个与苏舜卿同屋、平时比较沉默的老宫女经过。他鼓起勇气,低声询问:“婆婆,请问……苏姐姐今日可好?怎么不见她?”
那老宫女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常来找“十九号”的那个伶人少年,左右看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十九号啊……她前两日感了风寒,有些发热,今日管事嬷嬷开恩,让她在屋里歇着呢,没出来干活。”
病了?郭从谦心头一紧。在这缺医少药、环境恶劣的冷宫,一场风寒也可能要人性命。“严重吗?可有请……请医官看过?”他急切地问。
老宫女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咱们这种人,哪配请医官?熬些姜汤,自己挺着罢了。看她样子,烧得有些迷糊,不过今早好像退了些。”她说完,不再多言,匆匆走了。
郭从谦站在原地,方才因胡师傅允诺指点而升起的喜悦,瞬间被担忧冲淡。他想去看看苏姐姐,但浣衣局宫女住的大通铺房舍,他一个外男根本无法靠近。他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袋——罚俸三个月,他本就微薄的例银更是雪上加霜,连买块像样的点心都难。
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转身朝着与净乐司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知道御花园某些偏僻角落,长着一些野生的薄荷和艾草,虽然不算正经药材,但用来煮水,或许能缓解一些风寒的症状。他还记得小时候在家乡,母亲也曾用这些土法子给他治过感冒。
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御花园边缘的草丛里飞快地采了一把薄荷叶和几根艾草,用衣角小心包好,又绕到浣衣局后墙一个废弃的排水洞口——这里偶尔会有宫女偷偷传递些小东西。他找到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小宫女(用他仅剩的半块糖饼换来的“善缘”),将草药包和一句“煮水喝,驱寒”的口信,托她务必悄悄带给“十九号”苏姐姐。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郭从谦回到净乐司,心却依旧牵挂着浣衣局那边。晚膳时,他偷偷将自己的半碗稀粥倒进一个破瓦罐里藏好——苏姐姐病了,需要吃点东西,哪怕只是半碗粥。
夜里,躺在冰冷坚硬的通铺上,郭从谦辗转反侧。白天经历的事情在他脑海中翻腾:胡师傅意外的允诺,苏姐姐生病的消息,帝后那日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话语和处置……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各自激起了大小不一的涟漪。而这些涟漪,似乎正在看不见的水面下,隐隐有着相互影响、交织扩散的趋势。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极其微妙、也极其危险的节点上。往下,是永无出头之日的苦役深渊;往上,则是一条布满迷雾、随时可能跌落、却又隐约透出一丝光亮的险峻小径。苏姐姐的教导和现在的病痛,胡师傅的突然垂青,帝后那难以捉摸的态度……这一切,都让他那原本只求苟活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悸动,滋生出更多模糊的、关于“改变”和“可能”的念头。
他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力量渺小,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但或许……只是或许,这潭看似沉寂绝望的死水,已经开始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暗流,而悄然涌动了呢?而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否也能抓住那一点点随着暗流漂浮上来的、细微的转机?
夜色深沉,净乐司里鼾声四起。郭从谦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那里面,恐惧仍未褪尽,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活跃的光芒,正在艰难地孕育、生长。他轻轻握紧了藏在薄被下的、因为采药和劳作而更加粗糙的手指。
明天,要去胡师傅那里学琴。明天,也要想办法再打听一下苏姐姐的病是否好些了。路,总要一步一步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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