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京，空气里已经浮动着初夏的躁意。林芝的日程表上，用红笔圈出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日子。
第一个是曹保平导演项目的试镜。地点在一家老牌制片厂的内部放映厅，布置成了简单的银行柜台场景。到场除了曹导和制片、编剧，还有一位真正的银行风控专家。
没有寒暄。曹保平示意开始。试戏的片段是周芸在深夜加班，独自核对账目时，发现了一笔金额不大但流向异常的交易。她需要演出从例行公事的麻木，到察觉不对的停顿，再到反复确认、冷汗渐渐爬上后背的过程。台词很少，更多的是微表情和眼神变化。
林芝走到“柜台”后坐下，面前是真实的点钞练功券和几份仿制的银行凭证。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沉入那个按部就班的世界。手指划过凭证数字，起初是惯性的流畅，忽然在某一行停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迅速展开，仿佛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她重新核对，这次更慢，指尖在某个账户号码上反复点了两下。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看向前方（想象中的电脑屏幕），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夸张的倒吸冷气，只是呼吸的节奏变了，握着凭证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有些发白。她再次低头，飞快地翻动前后几页凭证，动作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急促。最后，她停了下来，整个人定在那里，只有睫毛在轻轻颤动，额角似乎有了一点并不存在的湿意。
“可以了。”曹保平的声音响起。
林芝从那种紧绷的状态中抽离，看向导演。曹保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情绪是对的，很内收。但紧张感还可以更具体一点，不是泛泛的害怕，是对‘系统出现漏洞’这件事本身的职业性警觉。你回去再想想。”他又问了几个关于角色背景理解的问题，便结束了试镜。全程不到二十分钟，专业、高效，不留情面。
三天后，是刁亦男导演的试镜。地点在他798的工作室，
三天后，是刁亦男导演的试镜。地点在他798的工作室，墙上挂着几幅黑白摄影作品，光影对比强烈。
刁亦男坐在一把旧藤椅上，面前摆着茶具，烟灰缸里烟蒂堆了半满。他示意林芝坐下，没有寒暄，直接递过来一页纸。
“这场戏，你演吴志贞，一个洗浴中心的陪侍女。刚刚得知自己喜欢的男人可能杀了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去见他。”
林芝接过剧本片段，快速扫了一遍。台词不多，更多是肢体语言和眼神的戏。
“从这里开始。”刁亦男指了指场景描述，“你站在镜子前，准备出门。手里拿着口红，涂到一半，停住了。”
没有道具，没有镜子。林芝站起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她抬起手，做出拿口红的动作，对着想象中的镜子。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机械的习惯性。涂到唇角时，手忽然顿住，保持着那个姿势，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眼神从镜中的自己，慢慢飘向别处，焦点涣散。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放下手，口红还捏在指间。低头看着那支并不存在的口红，看了很久，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却始终没有溢出来。
最后，她把“口红”放回桌上，动作很轻，却透着一种决绝。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很稳，但背影透出一股说不清的悲凉。
“好了。”刁亦男的声音比平时更轻。
他起身，走到林芝面前，仔细打量她的脸。
“你理解这个角色。”他点了点头，“但还可以更脏一点。我说的不是外形，是气质。她在那个环境里待久了，骨子里有种麻木，偶尔清醒过来，会更疼。”
林芝认真听着，点头。
刁亦男又问了几个关于角色动机的问题，她的回答都切中要害。
“回去等消息吧。”刁亦男重新坐回藤椅，端起茶杯，“这个角色戏份不重，但很关键。我需要再看看别的演员。”
林芝道谢离开。走出工作室，春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知道，这次试镜，自己至少没有失分。
回去的车上，李雪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是压抑着的兴奋：“曹导那边反馈过来了，评价很高，说你对角色心理抓得准，表演有细节，是可造之材。但项目因为资方调整，可能要推迟到明年开机，问你愿不愿意等。”
几乎同时，杨帆把车靠边停下，转头递过手机，屏幕上是刁亦男工作室发来的正式邮件：“林芝女士，恭喜您通过电影《白日焰火》女主角试镜。附件为初步演出合约及项目时间表，请查收。导演组期待与您合作。”
“《白日焰火》……”林芝念出这个片名。原来如此。
“你选哪个？”李雪在电话那头问，声音恢复了经纪人的冷静，“曹导的项目稳，但等得起等不起是个问题，变数大。刁导的戏，逼格高，冲奖可能性大，但拍摄周期不短，而且票房预期……你得有心理准备。不过，他既然用了《白日焰火》这个名字，看来是打算延续他那种冷峻悬疑的风格，对你个人品牌提升会很大。”
林芝看着窗外流过的街景。曹保平的戏，像一场精密计算的心理战；刁亦男的戏，则像一次深入荒野的孤独行走。前者或许能证明她在现代戏剧中的扎实，后者则可能将她推向一个更独特、更需要灵魂投入的领域。
“接《白日焰火》。”她没有犹豫太久，“告诉曹导团队，非常感谢他的认可，如果项目顺利推进，未来一定找机会合作。但这次，我想跟刁导走。”
“确定了？”李雪确认。
“确定了。”林芝挂断电话，对杨帆说，“回公寓吧。”
“好的，芝姐。”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林芝靠在后座，闭上眼。属于“黄小仙”的喧嚣即将落幕，而另一个名为“沉鱼”的、在边境迷雾中寻找真相的女人，正在等待她。
试镜结束，选择已定。接下来，是为潜入那个孤独世界做准备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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