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忘尘阁密室高处那扇小小的气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一方明净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一夜过去,密室内的血腥气已被草药和熏香的味道驱散大半,但那种大战后的疲惫与伤痛,依旧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沈清弦醒来时,天已大亮。她躺在柔软的垫子上,身上盖着薄毯,右眼(异瞳)传来阵阵酸涩的刺痛,仿佛过度使用后留下的后遗症,左眼倒是如常。尝试凝聚心神,异瞳的视野比之前似乎更加“清晰”,并非看得更远,而是对那些非实体的能量、情绪、记忆碎片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和……具有某种“穿透性”。她能“看到”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属于“血宴”梦境的稀薄怨念残渣,如同灰烬般缓缓沉降;也能“看到”旁边软垫上月无心身上那层几乎将她包裹的、代表生命力极度衰弱的灰白色气息,以及厉千澜渡入她体内的、那几缕淡金色的、温和却顽强的“赤阳护心丹”药力,正在与盘踞的阴寒死气进行着缓慢而艰难的拉锯。
她的目光转向坐在门边矮凳上闭目调息的厉千澜。这位镇魔司统领卸下了白日里的冷硬铠甲,只穿着素色中衣,肩头缠着绷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色。但在沈清弦的异瞳中,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复杂。那层代表“秩序”与“铁律”的冰冷银白色光泽似乎黯淡了些,反而多了一层淡淡的、代表“困惑”与“审视”的浅灰色,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代表“关切”的暖黄色,正隐隐指向昏迷的月无心。
就在这时,厉千澜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时还有些刚脱离内视状态的空茫,但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清明。他看向沈清弦,目光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和那双异色眼瞳上停留了一瞬。
“沈姑娘醒了?感觉如何?”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刚醒的低哑,语气却比平时少了些公事公办的冷硬,多了点……属于“同伴”的询问意味。
“好些了,多谢厉大人关心。”沈清弦撑着坐起身,动作还有些虚弱,“只是眼睛……还有些不适。”
厉千澜点点头,没有立刻接话,似乎在斟酌词句。密室内其他人尚未完全清醒,赵无妄在外间与镇魔司留下的医官低声交谈,萧墨在门口警戒,苏云裳趴在月无心床边小憩。此刻,倒是个相对安静的谈话时机。
片刻后,厉千澜站起身,走到沈清弦床边的另一张矮凳坐下,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沈姑娘,”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清,“关于你的‘异瞳’,厉某有些问题,希望姑娘能如实相告。”
来了。沈清弦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保持平静:“厉大人请问。”
“你的异瞳,除了能窥见‘记忆碎片’与‘人心恶念之影’,是否……还能感知到其他更特殊的存在?比如,与那古画同源的……某种‘印记’或‘呼唤’?”厉千澜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清弦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触及了她能力的核心,也触及了她与古画之间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联系。她想起在“血宴”梦境最后,自己强行“具象化”怨念记忆时的感受,那种仿佛能“沟通”沉淀情绪的奇异状态,以及在更早之前,偶尔能从赵无妄身上看到的“帝王之影”……
“能。”她最终选择了坦诚。面对厉千澜这种级别的“专业人士”,隐瞒或闪烁其词可能更糟。“尤其是在靠近古画,或者身处由古画诅咒形成的梦境时,这种感应会格外强烈。我能看到一些……与古画墨迹同源的、流动的暗影,有时是场景,有时是模糊的情绪,还有时……”她顿了顿,“像是某种……微弱的、来自画卷深处的‘注视’或‘低语’。”
厉千澜的眼神更加凝重。“‘注视’和‘低语’……你确定是来自画卷,而非你自己的臆想,或是被梦境环境影响产生的幻觉?”
沈清弦坚定地摇头:“不是臆想,也不同于梦境幻象。那是一种更……更‘底层’、更‘本质’的感应。就像……”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水滴能感知到大海的潮汐,哪怕它身处远离海洋的溪流中。我的异瞳,似乎与古画承载的某种力量,存在着某种……共鸣。”
这个回答显然在厉千澜的预料之中,又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继续问道:“那么,在‘血宴’梦境最后,你强行将那些怨念记忆具象化出来时,可曾感到……自身意识有被‘侵蚀’或‘同化’的迹象?或者,有没有一瞬间,你觉得那些怨念的记忆和情绪,变成了‘你’的记忆和情绪?”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指沈清弦使用能力时可能面临的最大风险——迷失自我。
沈清弦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回想起当时那种灵魂几乎被撕裂、无数不属于自己的痛苦疯狂涌入的恐怖感受,以及最后那一刻,她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谁的恍惚。“有。”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当时……非常痛苦,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艘随时会被巨浪打翻的小船。尤其是引导那些怨念冲击钱夫人时,我……我差点就……回不来了。”她心有余悸,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薄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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