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辜负朕望，丧师失地，念其忠勇，不予追究！”李存义沉默良久，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忽然冷冷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迁怒和刻意撇清关系的冷漠，“先传令魏王，命其速速押送平蜀所获返京，沿途州县，务必出兵护送。至于平叛……容朕细细思量。蜀道艰难，大军调动不易，需从长计议。”
“陛下！”王璟若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更甚，声音因激动而提高了些许，“常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如今他力战殉国，为国捐躯，岂能言‘丧师失地’？康延孝叛乱，危及社稷，岂能‘从长计议’？臣愿亲率一军，入蜀平叛，必擒杀康延孝，肃清拜火教余孽，以慰忠魂，以安社稷！”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滔天的恨意，直直地看向李存义。那双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李存义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凛，那里面不仅有悲愤，更有一种他熟悉的、属于顶尖将领的锐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王璟若的视线，心中那股忌惮之火愈烧愈旺，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龙椅的扶手。
就在这时，殿外香风拂动，环佩叮咚，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传来：“陛下，何事动这么大的肝火呀？可莫要气坏了身子。”
只见刘玉娘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身着华美的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容貌绝美，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勾魂摄魄的媚意。她先是娇嗔地瞥了李存义一眼，然后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殿中众人，尤其在王璟若那悲愤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冷光。
“爱妃怎么来了？”李存义见到她，神色稍缓，伸手将她揽到身边。
“臣妾听闻有紧急军情，担心陛下忧心，特来看看。”刘玉娘柔声道，倚在李存义身侧，目光却看向王璟若，“方才在外间似乎听到王尚书要请兵出征？王尚书节哀才是，常将军殉国，着实令人痛心。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关切”，“王尚书与常将军情同手足，此刻心中悲恸，恐怕不宜领军吧？万一因悲痛而决策失误，岂不误了国家大事？况且，王尚书身兼枢密副使，总揽军政，洛阳离不开您呀。”
她声音娇柔，字字句句却如同毒针，精准地刺向李存义最敏感的神经——对王璟若掌兵的忌惮，以及对其与常春关系的猜疑。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雕琢，既显得体贴入微，又暗藏杀机。
李存义闻言，眼神果然更加犹豫，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此刻更是倾向了保守的一方。
王璟若看着刘玉娘那副矫揉造作、颠倒黑白的模样，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深知此刻不能冲动，强行压下怒火，沉声道：“皇后娘娘多虑了！臣虽悲痛，却更知国事为重！常春乃臣义兄，此仇不共戴天，臣必亲往讨之，方能告慰其在天之灵！亦能震慑叛军，速定蜀中！”
李昭也开口道：“陛下，王尚书乃我军中柱石，威名素着，由他挂帅，必能迅速平定叛乱，稳定蜀地局势。臣愿保举！”
然而，刘玉娘的话已经在李存义心中种下了钉子。他看了看一脸忧国忧民的刘玉娘，又看了看面色沉毅、目光坚定的王璟若，再想到蜀地可能的复杂局面和王璟若一旦再次掌握大军后的“隐患”，最终，他摆了摆手，带着几分烦躁和不容置疑：
“好了！此事朕自有主张！王爱卿丧兄之痛，朕心亦恻，暂且回府休息，抚恤常春家眷要紧。平叛之事，容后再议！退下吧！”
“陛下！”王璟若还想再争，声音中带着最后的期望。
“退下！”李存义语气转冷，带着帝王的不悦，眼神中已显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璟若看着龙椅上那张变得陌生而冷漠的脸，再看看依偎在皇帝身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冷笑的刘玉娘，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明白了，在皇帝的猜忌和宠妃的谗言面前，兄弟的血仇、国家的安危，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缓缓低下头，掩去眸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与深深的失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爆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臣……遵旨。”
他躬身，行礼，然后转身，一步步退出紫宸殿。那玄色的朝服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无比孤寂，又仿佛一座压抑着滔天烈焰的火山。李昭看着王璟若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也只能默默告退。
殿内，只剩下李存义与刘玉娘。
李存义揉着发胀的额角，叹道：“蜀地多事，王璟若又……唉，真是让朕心烦。”
刘玉娘依偎过去，柔荑轻轻为他按摩太阳穴，吐气如兰：“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些许跳梁小丑，何足挂齿？至于王尚书……他权势日重，军中只知有王大将军，不知有陛下者，恐怕大有人在呢。陛下让他暂且冷静，也是为他好，免得他因私废公，惹人非议……”
她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一点点侵蚀着李存义本就不甚坚固的心防。每一个字都在加深着皇帝对忠良的猜忌，每一句话都在离间着君臣之间的关系。
李存义闭着眼，享受着美人的服侍，心中对王璟若的猜忌，却又深了一层。而刘玉娘，则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计谋得逞的微笑。王璟若，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这朝堂，这后唐天下，终究会倒在自己手中。爹，娘，你们在天之灵可看到了么？女儿终究是要为你们报仇雪恨的，常春已死，李存义、王璟若，他们终究要为当年的血仇付出足够的代价！
洛阳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厚厚的阴云，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帝国的中心酝酿。而剑州城下的鲜血，常春夫妇的忠魂，以及王璟若心中那刻骨的仇恨与冰冷的决绝，都将是这场风暴最猛烈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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