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璟若来到楼后空地时，李明诚早已等候多时。听到脚步声，李明诚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如炬，问道：“璟若，你义父当年初传你拳法之时，是如何说的？”
王璟若恭敬地答道：“义父曾言，二人对敌，便是要用最少的招式结束战斗。一旦出招，便只有一个目的——让对手再无还手之力，甚至毙敌于当场。”
李明诚点点头，语气深沉：“这便是般若弥怛尊者拳法中的精要。他出身天竺，又修佛理，却并非滥用慈悲之人。与他为敌者，非死即残。想来正是因他这身本事，戒贤法师才放心让他护送玄奘归国。西域之中，当年不知有多少马匪盗贼，甚至有些小国更是险恶重重。若无霹雳手段，断难震慑宵小，护得玄奘周全。”
说到这里，李明诚微微一顿，目光如电，问道：“你可知你如今的拳法缺陷何在？”
王璟若知道这是李明诚要点拨自己，便诚恳地问道：“回大伯，小侄如今虽已领悟拳法神意，但出拳时仍有些许凝滞之感，不知为何？”
李明诚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当日你与李彝殷交手时，我便已看出端倪。你与人交手时，已大失拳法本意。看似巧妙，实则以势压人，而非将自己置于与对手同等的位置来施展拳法。你所谓的神意，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唯有你击向李彝殷的那最后一拳，方有些看头。你既懂得拳法神意，想必也是得过高人指点。不知指点你的人是谁？”
王璟若连忙答道：“乃是逍遥手林宗师。”
李明诚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林安南确实是个人物。当年我往江南云游时，本想去四明山拜会，却因山中突有要事，未能成行，实在遗憾。若你受他指点，出现这种毛病，倒也正常。”
王璟若闻言一愣，疑惑道：“大伯的意思是说，我如今拳法有缺陷，是因林宗师指点所致？”
李明诚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是，也不是。说不是，是因为他以高超的眼界和超绝的修为，在你本不应触及拳法神意之时，为你展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康庄大道，并强行将你引上路来。此举比起让你自己琢磨苦修，省了数年之功，更使你在日后的修行中不至于行差踏错。这份机缘，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说是，则是因为他未曾考虑到自己乃是宗师级数的高手，一举一动皆带有莫大威势。这种感觉或许当时对你并无影响，但实际上已在你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可匹敌的阴影。也许初时你得其指点，如获至宝，但自己仔细消化之后，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他那般高度。更因中原武学与你我拳法大相径庭，这便使得你开始怀疑自己修行的拳法是否正确，甚至怀疑你义父传你拳法时是否因眼界不足而使拳法有了先天缺陷。”
王璟若听后不住点头，心中豁然开朗。李明诚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自四明山返回晋阳后，他每日苦修，却越修越觉拳法不够顺手。虽然内功进步飞速，但拳法的进展却日渐缓慢，甚至几近停滞。今日被李明诚点醒，他才明白，自己出拳时总不自觉地浮现林安南的身影，过度注重神意，反而少了当初学拳时的果断。尽管那日在沙漠中李明诚曾点出拳法真义，却未如今日这般细细剖析。因此，他虽明了，却一时难以更改。
这时，李明诚继续问道：“昨夜你已知我等拳法由来，可还觉得是自己练岔了么？”
王璟若摇摇头，语气坚定：“当日大伯在戈壁中点醒我时，我便已想明白此事，只是一时难改，倒让大伯见笑了。”
李明诚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若说眼界之高，放眼天下，连我在内的六大宗师，又有何人能比得上当年的般若弥怛尊者？以我看来，尊者的修为，只怕已远在我等之上。他的拳法精要，自然不会比林安南差。”
王璟若有些疑惑地问道：“宗师之上，还有境界么？”
李明诚闻言，朗声笑道：“宗师已是凡人巅峰，其上哪里还有什么境界？只是宗师亦有区别，如同星河之中繁星点点，虽同处天幕，却有晦明之分。有人以剑意凝霜，三十载坐断孤峰，终成‘见自己’的照彻之境；有人掌风雷为笔，在红尘中摹刻道痕，悟得‘见天地’的通达之妙；更有人褪去杀伐气，于市井深处观稚童嬉闹、老叟敲棋，忽然窥见那‘见众生’的最后一重门扉。这便是宗师的三重境界。”
王璟若从未听人如此细致地划分宗师境界，林安南指点他时，也只说宗师因道路不同而各有所长，却未如李明诚这般细细剖析。于是他好奇地问道：“若依大伯所见，这六大宗师各自处于何等境界？”
李明诚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用兵器的自不用说，自然是处于‘见自己’的境界。等他们有一日能舍弃兵器，以自身为兵，沟通天地之时，方算踏入‘见天地’之境。而我等使用拳法之人，则比他们省了这一步。萧不义我未曾见过，林安南听你所说，恐怕已和我一样，半步踏入‘见天地’之境。”
王璟若听得心驰神往，半晌才又问道：“那这样说，大伯岂不是比那些使兵器的宗师要强上一些？”
李明诚闻言，哈哈大笑：“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我以赤手空拳，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最多斗个不相上下，甚至我落荒而逃的可能性更大些。”
王璟若有些奇怪，追问道：“这是为何？”
李明诚答道：“那些练兵器的，一身功夫全在兵器上，手中的兵器便如他们的性命一般。这几人虽未达到我这般境界，但在‘见自己’这一境中却比我走得更远，再配合兵器之利，我如何能抵挡？不过，若他们不肯舍弃兵器，只怕终其一生亦难再有进益。而我若继续向前，彻底踏入‘见天地’之境后，我的拳意便自成天地。这片天地之中，以我为尊，更可沟通外部天地，使力量无穷无尽。正所谓人可回天地之心，天地不能夺人之心。志之所在，气亦随之；气之所在，天地亦随之。到那时，他们便是武器再利，也终有力竭之时，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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