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阿史那云毫不意外,小心收起皮革,重新纳入怀中,起身深深一揖,“在下会在京中驿馆逗留一月,静候苏医正佳音。无论合作与否,今日之会,在下已受益良多。”
送走阿史那云,苏轻媛并未立即离开。她独自立于太医署后园的九曲回廊下,廊外一树石榴花开得正烈,簇簇团团,红艳灼目,如同在碧色背景上泼洒的烈焰,又似凝结的霞彩。花瓣厚重,在烈日下几乎有些透明的质感,几只胖硕的蜜蜂嗡嗡钻入花心。
她想起昨日谢瑾安来访时,于这同一株石榴树下低语:“阿史那云此人,背景复杂,但其人其才,或可一用。他是突厥主和派首领的幼子,本身无意权争,醉心医道,在部落中声望颇高。他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草原上沉默多数的牧民心意。”
或许,这次合作,不仅关乎几页可能残存古智的皮革,更关乎雁门关外能否少些烽烟,多些炊烟;关乎那些她曾救治过的、无论胡汉的伤兵与百姓,能否安稳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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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北侯府,西书房。
窗外竹影摇曳,将午后炽白的阳光筛成碎金,洒在乌檀木大案上。谢瑾安未着公服,只一袭玄色暗纹常服,腰束革带,正听赵霆低声禀报。
“将军,查清楚了。”赵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近半月来,暗中串联、四处游说,欲阻挠互市之议的,主要是光禄寺少卿王弼、兵部职方司主事刘贽,以及几个御史台的清流言官。他们明面上的理由是说‘夷狄无信’、‘恐开边衅’,但私下资金往来、书信传递的线头,最终都指向…… 二皇子府。”
“二皇子?”谢瑾安指尖在案上一份舆图边缘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声响。皇帝膝下三子:太子体弱多病,常年静养;二皇子李峻,生母早逝,由李妃抚养成人,年少时便好武事,曾在北军中历练,据说勇力过人,在军中确有些根基;三皇子尚在稚龄。而那位李妃,正是已倒台的大宦官李辅国的堂妹。李辅国虽已伏诛,其庞大的党羽网络却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们具体有何谋划?”
“二皇子在朔方、河西几镇的老部下里,有些人心思活络。他们计划在突厥使团离京北上,途经朔州附近时,伪装成马贼或边军溃兵,袭击使团车队,最好能造成伤亡,尤其是指定的正使阿史那律——也就是阿史那云的兄长。”
赵霆语速加快,“然后,他们会留下‘证据’,将此事嫁祸给……将军您。说您表面支持互市,实则暗中清除突厥主和派,意图挑起更大战端,以便长久掌兵,甚至……有不臣之心。”
书房内骤然一静,唯闻冰鉴中冰块融化的微弱滴答声。谢瑾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李辅国余孽,倒真是贼心不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知道从‘大义’名分上下手,还想借刀杀人。”
“将军,是否要提前动手,将王弼、刘贽等人……”赵霆手比刀锋。
“不。”谢瑾安抬手制止,“盯紧他们,尤其是与朔州方向的联络。人证、物证、书信、经手银钱,统统给我细致地收齐,一件也别漏。另外,加派人手,暗中保护突厥使团,尤其是阿史那云。他们若真动手,我们便‘当场拿获’。至于二皇子那边……”他略一沉吟,“先不必打草惊蛇,但要摸清他在此事中涉入多深,是仅仅默许,还是亲自部署。”
“属下明白!”赵霆抱拳。
“还有一事,”谢瑾安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投向庭院,“加派可靠人手,暗中护卫苏医正。二皇子若知我与轻媛关系,难保不会对她下手,以此牵制,或扰乱我心绪。”
赵霆神色一凛:“是!属下立刻去办,定保苏医正万全!”
赵霆悄无声息地退下。谢瑾安独立窗前,久久未动。庭院中,母亲赵颜玉正手持银剪,细细修剪一株盆栽石榴的枝叶。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衫子,发髻松松挽着,侧影娴静。银剪过处,多余的枝条落下,树形愈发显得清峻有力,那几朵早开的红花,在绿叶映衬下,艳得惊心。
“瑾安。”父亲谢渊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父亲。”谢瑾安未回头。
谢渊走到儿子身侧,同样望向庭中身影,目光柔和:“你母亲年轻时,最爱的便是这石榴花。说它不开则已,一开便毫无保留,拼尽全力,热烈坦荡,从不管是否有人欣赏,也不惧风雨骄阳。”他顿了顿,声音微沉,“朝局纷扰,边关多事,你步步皆需谨慎。但有些事,如同你母亲爱的这花,该坦荡时,亦不可失了锋芒与气度。”
谢瑾安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又看向那灼灼榴花,缓缓点头:“儿子明白。”
石榴花的红,灼热而明亮,仿佛能穿透渐浓的暮色,也照亮心中某些必须坚守的东西。而暗处的荆棘与阴谋,也到了该仔细修剪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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