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车马消失在长街尽头,卷起的细雪打着旋儿,复又归于沉寂。苏轻媛指尖那粒刻着「元夕灯暖」的珍珠,被体温捂得温热,却驱不散心头的空茫。半年,金陵城的柳该绿了又黄,梅溪的流水会涨了又落,而他,会在千里之外的何方?
“小姐,回吧,雪愈发大了。”青烟轻声提醒,将暖炉塞进她微凉的手中。
苏轻媛最后望了一眼长街尽头,仿佛要将那抹墨狐大氅的影子刻进眼底。她紧了紧斗篷,转身走向马车,发间的金雀衔梅钗在风雪中轻轻摇曳,红宝石雀眼映着灰白的天光,闪烁着坚定又微涩的光芒。
回府后,生活似乎回到了从前的轨道。晨起问安,侍弄花草,刺绣女红。只是那绣架上,鸳鸯戏水的图样旁,总不经意多出几笔疏落的梅枝;窗前小几上,素日插花的梅瓶空了,换上了一枝姿态遒劲的枯梅,那是谢瑾安离京前夜,让天竹悄悄送来的“岁寒友”。
珍宝阁偶遇天竹传递的锦囊,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虽缓,却持续扩散。苏轻媛明白了谢瑾安的用心——他早料到自己无法随时传递消息,便预先埋下了这条隐秘的传信之链,由他身边最信任的小厮天竹,在固定的时日,以看似偶然的方式,将他的消息递到她手中。
她买来的那沓浣花笺,雪白细腻,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提笔时,笔尖悬在纸面,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只细细描摹了窗棂外那枝枯梅在雪中的剪影,旁边用极小的字题了一句:「枯枝蕴春意,静待故人归」。小心折好,装入一个绣着青竹暗纹的素色锦囊,交给青烟,嘱咐她次日去“城南买绣线”时,“恰好”路过珍宝阁。
等待回信的日子,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苏轻媛开始留意府中负责采买的仆役,留意门房收到的各种拜帖和物品,留意每一个与“镇国公府”沾边的消息。她甚至借口整理旧物,细细翻查了妆奁最底层的锦囊,将那些承载着过往甜蜜的鎏金小笺一一抚平,按时间顺序重新叠好。指尖抚过“春”字灯笼的墨线,抚过那道细小的伤口图样,抚过“梨羹甚甜”的笔迹,心中那份思念便如同陈酿,愈发醇厚,也愈发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十日后,青烟去取新制的春衫时,带回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点心盒。盒子里是几块精致的梅花酥,酥皮轻薄,透着淡淡的粉,花蕊处点着蜜渍梅肉。点心盒的夹层里,藏着一张被压得极薄的浣花笺。笺上不再是熟悉的鎏金小笺样式,而是谢瑾安亲笔的行书,墨色沉稳,力透纸背:
「潞河驿馆,夜雪初停。驿外寒梅数点,忆及金陵旧枝,恍若卿立于月下。酥饼乃驿站巧妇所制,聊慰风尘,不及卿手万一。京中春寒料峭,万望珍重。安。」
“潞河驿馆……”苏轻媛喃喃念着这个地名,指尖描摹着那刚劲的“安”字,仿佛能感受到他落笔时的力度和风霜。他已行至潞河,那是北上必经之路。驿站寒梅,夜雪初停,他独自一人,在异乡的驿站里,望着几株梅花,思念着她。一股暖流夹杂着心疼,瞬间涌上心头。
她立刻回到书案前,展开新的浣花笺。这一次,她画了城南茶楼雅间的窗格,窗外是飘雪的街道,窗内案几上,放着一盏温热的茶,茶烟袅袅,旁边搁着那粒刻字的珍珠。画角题道:「雪拥长街寂,珠暖掌心温。驿梅虽清绝,莫忘添衾枕。」
回信再次通过青烟和珍宝阁的“偶遇”,交到了天竹手中。这条跨越千里、依靠人力与默契维系的传信之路,就这样在初春的料峭寒风中,艰难又执着地运转起来。
谢瑾安的信,时快时慢,内容也因路途劳顿和公务在身而时繁时简。有时是寥寥数语报个平安:「已抵幽州,风寒甚厉,幸无大碍。见此地有白梅,异于金陵绿萼,采撷几朵,随信奉上。」信笺中果真夹着几片风干的白色梅瓣,带着北地的凛冽气息。
有时会写些沿途见闻:「过黄河,冰凌初解,浊浪排空,气势磅礴,惜卿未得同观。」「遇山间野寺,古钟苍苔,僧言寺后老梅已逾百年,花开如雪,香气清绝,徘徊竟日。」
而苏轻媛的回信,则成了她在金陵生活的点滴印记。她会画下庭院里新发的第一枝垂柳,题上「柳眼初开,春水微皱」;会描摹母亲新赠的一盆素心兰,写下「兰香清幽,伴读良友」;甚至有一次,她将青烟不小心打翻胭脂染红了绣帕的窘事也画成小图,旁边俏皮地写着:「胭脂化血,青烟惊魂,徒留帕上残春」。
这些书信,如同细密的针脚,将分隔两地的心悄然缝补。那些干枯的花瓣、细小的刻字珍珠、带着不同墨香的信笺,都成了最珍贵的信物,被苏轻媛仔细地收藏在妆奁深处那个越来越鼓胀的锦囊里。
然而,平静之下亦有暗涌。谢瑾安离京,镇国公府闭门谢客,世子之位悬空,金陵城中一些原本被镇国公威势压制的势力,心思便活络起来。苏轻媛的父亲虽是清贵翰林,但其母族与已故的端敬侯府有旧谊,加之苏轻媛才貌渐显,难免引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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