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第七个夜晚,苏忘第三次从梦中惊醒。
没有哭喊,只是突然坐起来,光着脚跳下床,跑到窗前,踮起脚尖拉开厚重的亚麻窗帘。窗外,南法的夜空清澈得近乎奢侈,银河横贯天际,亿万颗星星像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
她仰着小脸,目光精准地锁定东南方向那颗最亮的星——那是她这周自己“认定”的“爸爸星”。
“爸爸,”她小声说,声音还带着睡意,“我又梦见你了。你穿着白衣服,在医院里,一直说疼。”
星星闪烁,没有回答。
苏忘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呼出的气息在窗面凝成白雾。她用指尖在白雾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又在旁边画了一颗五角星,用箭头连起来。
“老师说,梦见的人,是因为他想你了。”她继续说,像在汇报日常,“我今天在幼儿园吃了胡萝卜,没吐出来。妈妈夸我了。但是午睡的时候,我又把枕头弄湿了……我不是故意哭的,就是、就是闭上眼睛,就看见你掉进水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呜咽。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苏念站在走廊阴影里,已经听了五分钟。她的手扶着墙壁,指甲抠进老石墙的缝隙里,抠得指尖发白。
温言说,要给孩子空间表达悲伤,不要急于安慰,不要打断她与“星星爸爸”的对话。可是每一次偷听,苏念都觉得自己像在受凌迟之刑——女儿每一声呼唤,都在她心口刻一刀。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忘忘?”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怎么又起来了?”
苏忘猛地转身,小手慌张地擦掉眼泪:“我、我起来尿尿……”
撒谎。三岁的孩子还不会完美演饰,眼睛红得像兔子。
苏念走过去,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孩子身上有薰衣草沐浴露的香味,还有眼泪的咸涩。她抱着这具小小的、温热的身体,想起陆延舟最后抱着苏忘的样子——那么用力,像要把一生的爱都压缩进那一个拥抱。
“想爸爸了,对不对?”她轻声问。
苏忘在她肩头用力点头,头发蹭着她的下巴。
“妈妈说过的,爸爸变成星星了,在天上看着我们。”苏念重复着这个已经说了无数遍的童话,“他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只是不能说话了。”
“那他会冷吗?”苏忘突然问,“星星那么高,风很大吧?”
苏念噎住了。
她准备好的所有安慰话术,在这个问题面前溃不成军。三岁孩子的逻辑直白而残忍:如果爸爸变成了星星,那星星会冷吗?会饿吗?会孤单吗?
“不会的。”她最终说,声音发虚,“星星……星星自己会发光,发光就会热。”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
苏忘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妈妈,我能不能……去星星上找爸爸?坐火箭去。”
苏念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紧紧抱住女儿,抱得苏忘轻轻哼了一声。
“现在还不行。”她把脸埋进孩子细软的头发里,闻着那股奶香混合薰衣草的味道,“等忘忘长大了,学很多很多知识,也许就能去了。但是现在,爸爸希望我们好好生活,在地面上。”
“像兔爸爸的故事里那样?”苏忘问。
“对,像兔爸爸的故事那样。”
那是陆延舟临终前亲手绘制的童话书里的故事:兔爸爸变成星星后,兔妈妈和小兔子在森林里继续生活,每天努力找胡萝卜,努力交朋友,努力让自己开心——因为兔爸爸在天上看着呢,他们开心,兔爸爸才会开心。
苏忘似乎被这个说法说服了。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苏念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苏忘脸上投下一条银白的光带。孩子很快睡着了,但眉头还微微皱着,小手攥着被角。
苏念盯着女儿熟睡的脸,看了很久。然后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桌上摊着苏忘今天从幼儿园带回来的画。
整整十张。全是蜡笔画,用色大胆得近乎暴烈:紫色的天空,金色的星星,黑色的兔子,红色的眼泪。每一张的构图都相似——左上角一颗巨大的星星,右下角一只小小的兔子,中间用歪歪扭扭的线连着。
但最新的一张,有了变化。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兔子还是那只兔子,但画面中央多了一个模糊的灰色人影。人影没有脸,只有轮廓,站在兔子和星星之间,像一堵墙。
苏念拿起那张画,手指微微颤抖。
她想起今天下午幼儿园老师玛格丽特打来的电话。那个五十多岁的法国女人语气担忧:“苏女士,我需要和您谈谈苏忘的情况。她这周……在幼儿园有些行为让我们很担心。”
“什么行为?”苏念当时正在花田里学习修剪薰衣草,手上还沾着泥土和花香。
“她拒绝和男孩一起玩。任男男孩靠近,她都会尖叫,或者躲到桌子底下。午餐时,她不允许男老师帮她切食物。还有……”玛格丽特停顿了一下,“今天美术课,她画了一幅画,把西蒙——一个小男孩——的画撕碎了,因为西蒙说‘你爸爸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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