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柄按下。---
起初的一秒钟,世界是寂静的。
只有雨声。
然后地面开始颤抖。不是爆炸的震动,而是像有什么巨兽在地下翻身,整个大地都向上拱起。
炮楼所在的位置,地面隆起一个土包,越来越高,直到超过炮楼本身。土包表面裂开无数缝隙,白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接着才是声音。
不是“轰”的一声,而是一种低沉到让人心脏发麻的闷响,像是地心在咆哮。土包炸开了。不是向上炸,而是从内部向外膨胀,砖石、水泥块、木料、枪支、人体……所有的一切都被那股力量撕碎,然后像火山喷发般抛向空中。
炮楼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三十多米、深五六米的巨坑。坑的边缘是放射状的裂纹,一直延伸到百米之外。爆炸的气浪把雨水都推开了,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白色气环,向四周扩散。
距离较近的几个观察哨被震得东倒西歪。陈锐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只看到赵守诚的嘴在动。
但他看懂了口型:“冲锋号!”
司号员挣扎着站起来,举起军号。第一声号音是嘶哑的,第二声才嘹亮起来。
“滴滴答滴滴——”
总攻开始了。---
巨坑边缘还有零星的抵抗。十几个没被炸死的鬼子从废墟里爬出来,疯了似的射击。但大多数守军要么死了,要么被震得神志不清。
战斗在二十分钟内结束。
陈锐踩着瓦砾走进爆炸中心。坑底积了半米深的水,水面上漂着破碎的军装、文件、还有半截膏药旗。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另一种奇怪的甜腥味——那是新型毒气残留的味道。
“团长!找到中村毅了!”有战士喊。
在一堆水泥板下面,压着半个身子。日军大尉的军装还算完整,但人已经死了,眼睛瞪得老大,手里还攥着一把指挥刀。刀柄上刻着字:昭和九年 陆军士官学校卒业纪念。
陈锐蹲下身,从他口袋里掏出一个皮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
“……八路军使用超常规爆破技术,帝国守备部队已无法应对。为维护皇军尊严,决定启用‘樱花’特种弹药。此物虽违背人道,然非常时期需非常手段。天皇陛下万岁!”
笔记本里夹着一张照片。年轻的军官和穿着和服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汉字:毅君,请平安归来。
陈锐沉默了一会儿,把照片放回死者胸前。
“找个地方埋了。人死了,账就清了。”
雨渐渐小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三岔口据点群的残骸在晨光中清晰起来。五座卫星碉堡变成五堆瓦砾,主炮楼只剩一个巨坑。膏药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十面大大小小的红旗,插在废墟的最高处。
担架队穿梭在战场上。卫生所的帐篷里已经躺满了人,中毒的、炸伤的、震伤的。军医老周三天没合眼,这会儿正给一个战士做气管切开——毒气损伤了呼吸道,不切开就会窒息。
陈锐走过一个个帐篷。有人在呻吟,有人在说胡话,有人安静地躺着,永远闭上了眼睛。
赵守诚从统计处走过来,手里拿着初步的伤亡报告。
“牺牲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二百零六,轻伤不计。”他的声音沙哑,“毒气造成四十二人死亡,大部分是没来得及戴面具的新兵。”
陈锐接过报告,纸被雨水打湿了,墨迹有些晕开。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张脸,一个名字。
“鬼子呢?”
“毙敌二百八十一人,伪军俘虏一百九十四人。缴获步枪三百二十支,轻重机枪十一挺,步兵炮两门,弹药……”赵守诚顿了顿,“还有十七箱没启封的‘樱花’毒气弹。齐家铭已经带人封存了,说要研究防护办法。”
两人沉默地走着,脚下是浸透鲜血的泥土。
走到巨坑边缘时,陈锐停下脚步。坑里的水映着天空,几只不知死活的乌鸦在盘旋。
“老赵,你说我们这么做,值得吗?”
赵守诚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为了拔掉这个据点,我们死了快一百四十个同志。里面最小的才十六岁,叫王小满,参军那天过生日,炊事班给他煮了碗面。”陈锐的声音很平静,但手在微微发抖,“而鬼子呢?他们还能造更多毒气,修更多炮楼。我们炸一个,他们修两个。”
“所以呢?就不打了?”赵守诚在废墟上坐下来,掏出烟袋锅。烟叶湿了,点了几次才着。“老陈,你知道我大学念的是什么吗?历史。中国历史几千年,你翻翻看,哪次挺过难关是靠算账算出来的?”
他吐出一口烟:“鸦片战争,英国人船坚炮利,我们死了多少人?甲午海战,定远舰沉的时候,管带刘步蟾说‘苟丧舰,必自裁’,他真就自尽了。值吗?一条命换一艘沉船,按你的算法,太亏了。”
“可就是这些‘亏本买卖’,一点点攒着,攒到辛亥革命,攒到五四运动,攒到今天。”赵守诚用烟袋锅指了指眼前的巨坑,“我们现在每拔掉一个据点,每缴获一批武器,每救出一群百姓,都是在攒。攒到有一天,量变引起质变,这仗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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