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城,垂拱殿侧暖阁。
此处比正殿更为私密,暖意融融,沉香的气息氤氲缭绕。萧令拂未着朝服,只一袭深青色常服,坐在临窗的书案后,手中朱笔悬停,目光却落在窗外几株已吐新绿的玉兰树上,似有些出神。
顾千帆悄无声息地步入,躬身:“殿下,凌枢密已至殿外候见。”
萧令拂笔尖微微一颤,一滴朱砂落在奏疏边缘,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她放下笔,用镇纸轻轻压住,语气平淡无波:“宣。”
片刻,沉稳而略显滞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凌昭的身影出现在暖阁门口。他换上了一身素色武官常服,腰束玉带,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脸色在温暖的烛光下仍显苍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他迈过门槛,撩袍便要下拜。
“免了。”萧令拂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赐座。”
内侍早已备好绣墩。凌昭谢恩,依言坐下,背脊挺直,双手平放膝上,目光低垂,落在身前一步之地。
阁内一时寂静。只有铜漏滴答,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萧令拂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掠过他清减的脸颊,微蹙的眉心,最后落在他放在膝上、骨节分明却苍白的手上。那手上,有几道新鲜的、尚未完全消退的冻疮疤痕。
“伤……可好些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微涩。
凌昭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那眼底深处,是历经生死后的沉静与一如既往的忠诚:“劳殿下挂心,臣已无大碍。苏太医医术高明,调理得当。”
无大碍?萧令拂心中苦笑。苏晏早将他的真实状况详细禀报过,那“三年不可全力搏杀”的诊断,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上。但她没有戳破,只是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好生将养。北境之功,朝廷已行封赏,岳铮晋镇国公,你亦有擢升,暂领枢密院副使,总领京畿及南下军务。”
“臣,谢殿下恩典。”凌昭再次垂首,语气并无太多波澜,“北境之功,全赖岳将军运筹帷幄,将士用命,臣愧不敢当。殿下擢拔之恩,臣唯有竭尽驽钝,以报万一。”
“南下军务,你有何章程?”萧令拂将话题引向正事。
凌昭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道:“北境抽调之精锐,已陆续分批南下。臣意,大部暂驻江北徐州、淮安一线,一来威慑江南,二来便于依托漕运补给,三来可操演水陆协同战法。另精选五千人,以‘协防海疆’为名,秘密入驻登州,归登莱水师节制,熟悉海事,必要时可策应江南或海上行动。”
他顿了顿,继续道:“江南之事,云烨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强攻非上策。臣以为,当以军事威慑为后盾,政治分化、经济钳制为主。一方面,利用漕运、赋税等命脉,持续施压;另一方面,暗中联络江南士绅、军中不满云烨之将领,伺机而动。海上,则需尽快建立朝廷直属之强力水师,打破云烨对海疆之垄断。”
萧令拂静静听着,眼中掠过赞许之色。凌昭虽重伤未愈,但思路清晰,对局势的判断与她几乎不谋而合。
“海上水师,非一日之功。”萧令拂道,“登莱水师扩建、新舰打造、水手训练,皆需时日与钱粮。而云烨,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她将几份关于海寇再次袭扰沿海村庄、劫掠商船的奏报推给凌昭,“海寇愈发猖獗,袭扰不断,其背后,恐非单纯图财。”
凌昭快速浏览奏报,眉头微蹙:“战术灵活,进退有据,且专挑朝廷防卫薄弱之处及与江南有贸易往来之商船下手……确有驱狼吞虎、扰乱东南,逼迫朝廷妥协或分散精力之嫌。云烨此举,甚为毒辣。”
“所以,南下之军,暂不可轻动。”萧令拂指尖敲击着案几,“你的首要任务,是坐镇京城,总揽全局,同时……尽快养好身体。”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格外缓慢清晰。
凌昭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关切与命令,心中微暖,却也更觉责任重大。他起身,郑重一揖:“臣,遵旨。必不负殿下所托。”
“还有一事。”萧令拂示意他重新坐下,“苏晏从宫中清理出的那些前朝番药典籍中,发现一些有趣记载。其中提及,南海某些岛屿出产一种名为‘黑玉膏’的奇特树脂,外敷可疗金创,内服少量则有镇痛奇效,但过量则致幻成瘾,久服伤神。另有一种‘迷梦藤’,其汁液亦有类似功效,且更易获取。”
凌昭眼神一凝:“殿下是怀疑,云烨搜集海外药物,或另有所图?不止于牟利或疗伤?”
“未尝可知。”萧令拂目光深邃,“此人行事,每每出乎意料。其所谋者大,或不止于割据称王。这些海外奇物,或许是其手中另一张牌。你暗中留意,若有相关线索,及时报朕……报本宫知晓。”
“臣明白。”
又议了几件军政要务,眼看铜漏将尽,凌昭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回首望向御案后那道清瘦却挺直的身影,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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