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被转入呼吸科正式病房的那个下午,林城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小雪。细密的雪粒打在病房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旋即被室内的暖意融化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高楼的轮廓。单人病房不大,但比起急诊留观室的嘈杂和压抑,已然是天壤之别。洁白的墙壁,整洁的病床,独立的卫生间,床头柜上甚至还摆着一小盆绿萝,在暖气片的烘托下舒展着油绿的叶子,给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和仪器嗡鸣的空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一切,是王芳几乎跑断腿、磨破嘴皮,加上医务科张主任那份带着风险的“人道主义备案”,共同争取来的结果。费用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被暂时挂起,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李静一家头顶,但至少,抢救和治疗可以不受阻碍地进行了。
陈远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鼻饲管、中心静脉置管、心电监护、血氧探头,还有一台帮助他呼吸的无创呼吸机,面罩扣在脸上,随着机械的节奏一起一伏。他的脸色依旧是一种病态的灰败,眼窝深陷,但呼吸相比之前,似乎平稳了一些,不再那么费力挣扎。高烧在强效抗生素和退热药物的联合作用下,终于开始缓慢退却,虽然体温仍不稳定,但至少不再持续徘徊在危险的高位。赵医生(他现在是陈远的主治医生之一)说,感染初步得到控制,但肺部情况依然复杂,胸腔积液需要穿刺引流,后续抗感染和营养支持是长期过程,恢复之路漫长且充满变数。
能住进病房,能接受系统治疗,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个由陌生人的善意、制度的微小缝隙和绝境中不肯放弃的挣扎共同创造的奇迹。李静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看着窗外飘落的细雪,心中却并无多少欣赏雪景的闲情逸致。短暂的庆幸之后,是更具体、更沉重的现实。
钱。王社工带来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区民政局的“急难型临时救助”特批程序已经启动,但金额有限,预估最多能批下三千元左右,而且拨付需要时间,至少还要等三到五个工作日。王芳同时还在积极联系几家慈善基金和本地企业,看能否进行定向募捐或申请紧急医疗援助,但这些同样需要时间,且结果难料。
三千块,对于动辄一天上千甚至数千的ICU(目前还没进,但呼吸科病房费用也不低)和治疗费用来说,杯水车薪。而“三到五个工作日”,每一天的花销都在累积。医务科备案的前提是“后续必须有明确的费用解决方案”,这个“明确”的期限,医院没有明说,但压力无时不在。
除了医疗费,还有生活费。他们需要吃饭。小宝和陈曦需要营养。王社工和邻床好心的家属偶尔会带些饭菜或水果给他们,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李静口袋里的钱,算上表婶承诺但还未到账的五百块,满打满算也不到八百了。她必须省下每一分钱。
她开始在医院的角落寻找机会。趁陈远睡着、孩子们暂时安静的时候,她帮同楼层其他病房行动不便的病人打热水,倒垃圾,换取一点微薄的酬劳(通常是一两个苹果、一袋饼干或三五块钱)。她甚至偷偷向清洁工阿姨打听,医院有没有临时工可以做,比如打扫卫生、帮厨,但得到的答复都是摇头,需要健康证、身份证,还要正式雇佣。
小宝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恐无助地粘着妈妈,而是学会了察言观色。爸爸睡着时,他会安静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虽然看不懂,但似乎知道那些线条和数字关乎爸爸的生死。妹妹哭了,他会笨拙地试着去哄,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拍打。李静出去“干活”时,他会像个小卫士一样守在病房里,警惕地看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陈曦的情况却让李静新的担忧。连续的奔波、惊吓、营养不良,加上医院复杂的环境,小家伙开始腹泻,精神萎靡,小脸瘦了一圈,哭声都变得有气无力。李静不敢带她去儿科看(又是一笔开销),只能凭经验调整奶粉浓度,用热水袋捂着肚子,祈求她能自己扛过去。
这天下午,王芳又来了,带来了几件半旧的儿童棉衣和一小罐奶粉,说是从志愿者那里募集的。她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疲惫,眼下的青黑很重,但眼神依然坚定。
“李姐,民政那边的三千块,最快后天能到账一部分。慈善基金那边,有一家‘仁心救助’表示有兴趣,但需要更详细的病人资料和家庭情况核实,可能还要派人来医院看望。”王芳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床上的陈远和旁边小床上睡着的陈曦,“孩子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李静红了眼圈,低声说了陈曦的情况。
王芳眉头紧锁:“这么小的孩子,腹泻不能大意,容易脱水。我认识儿科的一个护士,一会儿我去问问,看能不能请她私下帮忙看看,至少给点指导。钱的事,你别太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媒体那边我也在联系,有时候舆论关注也能带来一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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