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接到了无声的指令,一阵晚风恰在此时,自山峦深处涌来,不疾不徐地穿过塔身。刹那间,悬挂在不同高度的数百只铜铃同时摇曳起来。
“叮——嗡——泠——”
起初是纷繁的、清越的脆响,紧接着,它们在空中交汇、融合。林夏靠近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融入这渐起的铃声合唱里:“最上层的小铃,音色最高,是清澈的C调,像来自天空的呼唤。中间层的铃,声音圆润饱满,是稳定的G调,如同大地的承托。最下面这些最大的铃,声音沉厚悠远,是E调,仿佛深渊的回响。”
在他的解说中,南风屏息聆听。那不再是杂乱无章的风铃声响,而是一层层、一叠叠清晰起来的恢弘和弦。C、G、E三个基础音构成稳定而包容的共鸣,其他高高低低的铃声则如华丽的装饰音,缠绕其间。声音不再是平面的传播,而是立体的构筑——高音飘向暮色渐合的苍穹,中音回荡在塔身与山林之间,低音则沉入脚下的大地,引起隐约的、来自胸腔的共振。
“听到了吗?”林夏的声音带着某种揭示奥秘的激动,“这不是巧合。这是祖先用声音建造的立体曼荼罗——一个用声波振动构成的、完整的宇宙图景。风是祭司,铃声是诵经,而我们,正站在这场永恒仪式的中心。”
南风闭上了眼睛。视觉被暂时关闭,听觉却变得无比敏锐。她感觉自己不再仅仅站在一座塔旁,而是被一个由纯净声音构建的、巨大的、缓缓旋转的能量场包围。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与这古老的频率共鸣。她理解了林夏所说的“立体”——这声音有高度,有深度,有环绕,将灵魂温柔地托举又深深地锚定。
当最后一缕风止息,最后一声铃响的余韵也丝丝缕缕地消散在初降的靛蓝夜色中,万籁归于一种更深沉的寂静,仿佛刚才的盛大连梦都未曾惊扰这份宁静。塔身和远山的轮廓成了剪影,只有天际尚存一抹暖金的残光。
就在这时,林夏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他变戏法似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宽大新鲜叶片精巧折叠而成的小舟。舟身还带着植物的韧性,散发着青涩的草本香气。小舟的中心,一小汪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野蜂蜜在其中微微荡漾,映着天光与即将显现的星子,散发着甜蜜而原始的光泽。
“想不想体验一下,可能是最古老的一种供奉仪式?”他托着那枚绿叶小舟,看向南风,眼中跳跃的光芒,竟比身后开始闪烁的第一颗星辰还要璀璨,“在月光最盛的时刻,把心愿和这份自然的甜蜜,一起留在菩提树的根下。不祈求什么,只是……与这片土地,做一个安静的交换。”
夜风再起,轻柔地掠过。远处,菩提树巨大的树冠发出温柔的沙沙声,仿佛一声悠长的、来自远古的应许。
金塔的背光面沉浸在一种深邃的幽蓝之中,月光被高耸的塔身与繁密的檐角切割,只漏下几缕清冷的微光。空气湿润清凉,巨大的石壁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像夜幕为这座建筑披上的珠纱。林夏在昏暗中准确找到南风的手,轻轻执起,将她微凉的指尖引向那冰凉潮湿的石面。
“别怕凉,感受这些纹理。”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触摸历史的庄重。南风的指腹下,并非光滑一片,而是有着规律而含蓄的凹凸起伏。“这不是风化,是七百年前的工匠们,在垒砌时就用錾子故意凿出的浅槽。”他的指尖覆在她的手指之上,一起沿着那微妙的沟壑移动,“专为了在雨季,承接雨水,蓄养青苔。他们认为,建筑不该只是石头,它应该活着,应该呼吸,应该披上时间的绒毯。”
南风顺从地感受着。起初只是湿润的凉意和粗砺的触感,但很快,一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天鹅绒般的质地包裹了她的指尖——那是厚积的、鲜活的苔藓。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奇妙的生命触感中时,指尖忽然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苔藓柔软的阻力,仿佛触到了埋藏在绒绿之下的一缕金丝。
“咦?”她轻轻出声。
林夏似乎早有所料,嘴角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他松开手,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却没有直接照射,而是将光源近乎平行地、斜斜地打在那片苔藓上。奇迹发生了:在侧光的勾勒下,一片埋藏在青苔深处的、极其繁复精美的金色纹路浮现出来!那纹路细若游丝,却连绵不绝,勾勒出凤凰尾羽般华丽流畅的线条,金光在墨绿的苔绒衬托下,宛如暗夜星河,又像一件被时光精心珍藏的绝世绣品。
“这是‘苔绣’,”林夏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沉睡的华美,“一种早就失传的秘艺。工匠用陈年米汤调和极细的金粉,在特定的雨季深夜,沿着石槽缓缓浇灌。金粉随米汤渗入石缝,滋养特定的苔藓孢子。年复一年,苔藓沿着金粉的轨迹生长,便‘绣’出了这些永不褪色的图案。只有在这种角度的微光下,或是雨季特定的潮湿深夜,它们才会短暂地显现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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