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卫生局那栋小楼出来，雨虽然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云层厚重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再泼下一场。脚下的路面泥泞不堪，积水映着灰白的天光。
张院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子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刚才那番交锋的后怕与激动尚未平复。林春生搀扶着他，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消化着刚才办公室里那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春生啊……”走了好一段，张院长才哑着嗓子开口，“刚才……你跟马局长那么说……会不会太冲了？”他习惯了谨小慎微，林春生最后那番近乎质问的回应，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惊肉跳。
“院长，有些话，不说到那个份上，他们不会真正听进去。”林春生看着前方泥泞的路，语气平静，“马局长他们担心的，无非是责任和稳定。我们一味退让、解释，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心虚、没底气。把矛盾的本质——‘不作为的失职’与‘探索中的风险’——摆出来，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的‘稳妥’背后，也可能有另一种代价。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争取到一丝空间。”
张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得有点硬气。就是我这心啊，现在还怦怦跳。马局长最后那话，是松口了，可也把弦绷得更紧了。‘处置角’要慎用，X光机不准开，方案预案要周全……这哪一条都不好办啊。”
“是不好办，但总比直接叫停，或者让我们退出项目要好。”林春生分析道，“这意味着局里承认了我们的探索有一定合理性，只是要求我们在框架内、在更严格的安全监管下进行。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用行动打消他们的顾虑。”
“行动？”张院长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对。”林春生目光坚定，“第一，严格遵守马局长的要求。‘处置角’的使用，严格按照规程，每次使用前进行评估和记录，重大或风险操作，按程序报备（哪怕只是形式上的）。那台X光机，在得到明确许可或出现极其特殊、别无他法的情况前，坚决封存。这是态度，也是纪律。”
“第二，立即着手完善工作方案和安全预案。不能光说不练。我们要把‘处置角’的运行流程、人员培训考核、设备维护、药品管理、应急预案（比如操作中出现意外的处理流程、设备故障的替代方案、病人病情突变的转诊机制等）等等，全部细化，形成文字，做到滴水不漏。特别是风险点的识别和管控措施，要写清楚、写实在。这份东西，要能经得起马局长他们最苛刻的审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林春生加重了语气，“我们要用实实在在的、无可挑剔的案例，来证明‘处置角’的价值和我们规范操作的能力。不是冒险的‘土办法’，而是规范的、有效的早期处理和生命支持。比如，一个哮喘病人，在‘处置角’得到及时氧疗和平喘药物后平稳转院；一个外伤出血病人，在规范清创止血后避免了感染和失血性休克……这些成功的、记录完整的普通案例，比任何雄辩都有力。”
他看向张院长：“院长，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争辩对错，而是去‘做’出对错。把每件小事都做到极致，把每个流程都走得规范，把每个病人都服务到位。当我们的工作扎实到让人挑不出刺，当我们的成效明显到无法忽视的时候，那些质疑的声音，自然会消退。马局长要的‘稳妥’和‘安全’，我们就用最稳妥、最安全的方式呈现给他看。”
张院长听着，浑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卫生院里带着大家搞培训、建制度、整理经验的林春生，那份沉稳中的锐气，困境中的智慧，总是能让人在迷茫时找到方向。
“好！好！春生，就按你说的办！”张院长用力点头，“回去就开个会，把精神传达下去，把任务布置下去！咱们红旗公社卫生院，这回就是要争这口气，把这条路，走得堂堂正正，扎扎实实！”
两人重新迈开脚步，虽然脚下依然是泥泞，身上依然湿冷，但心中的方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回到公社，雨终于停了。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几缕微弱的、金红色的夕阳余晖，洒在湿漉漉的田野和村庄上，虽然短暂，却照亮了归途。
他们没有找到顺风车，只能再次步行。泥泞的路上，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延伸向远方。每一步，都踩在现实的困境里，但也指向着希望的微光。
回到卫生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王护士长、李建国和小张一直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回来，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
林春生简要地把经过和结果说了，重点传达了局里的要求和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听到没有被一棍子打死，还保留了争取项目的希望，大家都松了口气。但听到那些严格的要求和需要完善的繁重任务，又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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