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卫生院比平时更安静些。秋老虎的余威让空气有些沉闷，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林春生刚为一个中暑的老乡刮完痧，正清洗着刮痧板，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响——在这拖拉机都算稀罕物的公社，小汽车的声音格外引人注意。
他探出头，只见一辆半旧的绿色吉普车停在了卫生院门口，扬起一片尘土。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竟然是县卫生局的刘干事！依旧是那身灰色中山装，表情严肃。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气质儒雅、同样穿着白大褂（虽然有些旧）的陌生男人。
张院长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急匆匆地从办公室小跑出来，脸上堆起笑容，心里却直打鼓：“刘干事！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这位是……？”
刘干事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介绍道：“张院长，这位是省城来的沈长青沈医生，省人民医院呼吸内科的副主任，也是我们省里派下来的巡回医疗专家组的成员。沈医生这次下来调研基层医疗情况，我陪同来看看。”
省城来的专家？！张院长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更加热情，但眼神里满是紧张和不安。“沈医生！欢迎欢迎！大驾光临，我们这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快请里面坐！”
沈长青医生倒是很和气，微笑着和张院长握了手，目光已经落在了卫生院略显陈旧的院落和建筑上，眼神里带着一种专业的审视和淡淡的感慨。“张院长客气了，是我冒昧打扰。这次下来，就是想多看看基层的真实情况。”
一行人被让进了张院长那间兼作办公室和接待室的小屋。刘干事坐下后，开门见山：“张院长，上次你们报上来的那份关于急救物资短缺的报告，还有附上的几个病例，局里很重视。正好沈医生下来，局里就安排沈医生过来实地看看，了解一下你们反映的困难，也指导一下工作。”
原来是为了那份报告！张院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是是是，感谢局里重视！感谢沈医生指导！我们卫生院条件简陋，实在是……困难不少。”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拼命给闻讯赶来的林春生使眼色。
林春生端来了茶水。沈医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注意到了这个年轻医生不同于其他人的沉稳气质。
“林春生医生？”刘干事也认出了林春生，语气依旧平淡，“那份报告，还有病例材料，主要是你整理的吧？”
“是我和王护士长一起整理的。”林春生不卑不亢地回答。
沈医生接过话头，语气温和：“林医生，报告里提到的急性会厌炎抢救、肠梗阻的中药应用、还有那个肺心病急性加重的病例，我都仔细看了。尤其是那个肺心病病例，你们在没有有效氧供条件下的处理，虽然……非常规，但思路清晰，处置果断，为后续治疗争取了时间，很不容易。”他顿了顿，“我能看看你们现在的氧气设备吗？还有，那个自制器械的尝试，我也很有兴趣了解一下。”
这话让张院长和旁边的刘干事都有些意外。沈医生没有先批评“违规”或“条件差”，而是直接肯定了处置中的闪光点，并且对“土办法”表现出兴趣。
林春生心中一动，立刻道：“沈医生，请跟我来。”
他带着沈医生和刘干事去了那间放着氧气瓶的小屋。王护士长已经闻讯过来，打开了器械柜。
当沈医生看到那个擦拭干净但依旧难掩陈旧的三升小氧气瓶，以及旁边那套七拼八凑的减压阀、流量计、湿化瓶时，眉头微微蹙起，但眼神里更多的是理解而非嫌弃。他仔细检查了气瓶阀门和连接处，询问了压力和流量情况。
“这就是你们现在主要的氧供设备？那个脚踏的呢？”沈医生问。
“脚踏的已经基本报废了，这个是我们从县医院董师傅那里找来旧件修好的，没有合格证，只能应急。”林春生如实回答。
沈医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目光又转向旁边桌子上那个丑丑的、接缝处涂着黑胶的第一代自制呼吸气囊，以及旁边的手动吸痰器组件和董师傅画的示意图。
“这就是你们尝试做的？”沈医生拿起那个气囊，轻轻捏了捏，感受着那微弱的回弹和粗糙的质感，又看了看示意图和旁边记录的问题清单。“材料是最大的问题……思路是对的，在极端条件下，任何能提供正压通气和气道清理的手段都值得探索，但安全性和可靠性必须放在首位。”
他的评价客观而专业，既指出了价值，也点明了要害。
“是，我们正在寻找更好的材料和改进工艺。”林春生说道，并简要介绍了测试和改进的进展，以及目前遇到的瓶颈。
沈医生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的技术问题。他对那个利用旧发条弹簧的想法点了点头，对密封问题表示这确实是难点。
看完这些，沈医生提出想去病房看看。他们去看了已经能下地走动、准备出院的王大哥（肠梗阻患者），又去看了还在观察的吴大娘。沈医生仔细询问了吴大娘的病史，听诊了肺部，查看了用药记录，又和林春生交流了对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稳定期管理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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