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灰蒙，铅云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江河将那份用生命和心血凝成的经验总结材料仔细贴身藏好，背上药箱，如同每一个寻常出诊的日子，神色平静地走出了卫生所。
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雷连长带来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心头，但他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对方在暗处窥伺，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成为对方发难的借口。
他先去了一趟保健小组的制药作坊。春婶和王老五他们已经像往常一样开始忙碌，清洗药材，准备工具。看到陈江河，都笑着打招呼。
“陈大夫，今天来得早啊！”
“嗯，过来看看。今天要熬制的那批风寒咳嗽丸，蜂蜜的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宁欠勿过。”陈江河如同往常一样，细致地检查着准备工作，随口指点着要点。
他的平静感染了组员们，作坊里一切井然有序。
在作坊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确认一切正常后，陈江河才以去公社卫生院“交流学习”为由，离开了作坊，朝着公社大院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借用公社的电话，跟县邮电所确认一下邮寄挂号信的具体流程——这是他早就想好的、合情合理的出门借口。
脚步不疾不徐，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扫视着周围。风吹草动，行人神色，皆入眼底。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早起的社员扛着农具下地，几个孩子在路边追逐打闹，公社大院的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歌曲。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公社大院门口时，一种极其细微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信，骤然舔舐过他的后颈！
有人盯着他！
陈江河心脏猛地一缩，但脚步没有丝毫紊乱，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他状似无意地回头，目光扫过身后的土路、远处的树丛、以及几间土坯房的墙角。
空无一人。
但那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阴冷！
对方很谨慎，也很专业。
陈江河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而且，盯梢的人，绝非周大夫之流能驱使的。
他不动声色，继续朝着公社大院走去。只要进了大院，接用电话，然后立刻前往县里邮寄材料，对方在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不敢在公社大院门口公然动手。
就在他的脚踏上公社大院门前那三级石阶的瞬间——
“吱嘎——！”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猛地从身后传来！
陈江河霍然回头！
只见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卷着尘土，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车门打开，跳下来两个穿着灰色中山装、面色冷峻的陌生汉子，径直朝他走来！
他们的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锐利如鹰，身上带着一股不同于普通干部的铁血气息！
来者不善！
陈江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体内那丝温热的气流下意识地加速运转，感知提升到极致。他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两人。
公社大院门口的值班人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愣在原地。
那两个中山装汉子走到陈江河面前，其中一人掏出一个小红本，在陈江河眼前晃了一下，语气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陈江河同志吗？我们是地区工作组（委）的。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地区工作组（委）！
这个名头，如同一声惊雷，在陈江河耳边炸响！也震动了整个公社大院！
李为民闻讯从办公室里快步走了出来，看到这场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那两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竟一个字也没敢说出来。
周大夫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人群外围，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围观的社员们更是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江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方竟然动用了“工作组”这种名义！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满足于暗中的调查和试探，而是要动用强制手段了！
跟他们走？一旦被带走，去了哪里，遭遇什么，就完全由对方拿捏了！他贴身藏着的材料，很可能被搜走，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不跟他们走？那就是公然对抗组织，罪名更大！
电光火石之间，陈江河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迎向那两个中山装汉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配合调查是我的义务。不过，两位同志，请问你们有正式的传唤手续吗？另外，我现在正要去县卫生局报送一份关于保健小组工作的紧急材料，这是地区王副局长上次调研时亲自交代的任务，事关重大，不能延误。能否允许我先将材料报送，再随你们去配合调查？”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对方程序上的可能瑕疵（没有正式手续），又抬出了王副局长和“紧急公务”作为挡箭牌，合情合理，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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