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夜,是被煮熟的。
不是战火,是鼎沸的人声。七万户的灯火映得淄水泛红,酒肆里猜拳行令,市井间说书卖唱,冶铁作坊的火星子溅到后半夜也不熄。这座当时地球上最繁华的都市,像个永不疲惫的巨兽,吞吐着金钱、欲望和形形色色的人。
而在城西最显赫的坊区,一座府邸的灯火,比别处亮得更久,也更……杂。
丝竹雅乐里,偶尔混进几声粗野的划拳;高谈阔论的策士身旁,可能蹲着个默默擦剑的疤脸汉子;甚至会有鸡鸭被追得扑棱棱飞过庭院,惹来一阵笑骂。这里不像堂堂齐国公子、靖郭君田婴之子田文的府第,倒像个三教九流的大客栈,或者说,一个光怪陆离的人才杂货铺。
主人田文,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孟尝君,正披着件华丽的锦袍,斜靠在温暖的炭炉边,笑吟吟地看着这满堂“热闹”。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峨冠博带的儒生、阴阳家,也掠过角落里衣衫褴褛、眼神却像鹰隼一样的怪人。这满屋子数千“食客”,就是他最大的财富,最硬的底气,也是他在齐国乃至天下安身立命的终极算法。
一、赛马场的启示:当“上驷”不够用时
孟尝君养士,不是首创。春秋时就有贵族养门客的传统。但他把这件事,做到了极致化、功能化和去道德化。
他的灵感,或许来自一场着名的“赛马”——他父亲田忌和齐威王赛马,孙膑给出“以下驷对上驷,以上驷对中驷,以中驷对下驷”的策略,三局两胜。这个故事告诉孟尝君一个残酷而实用的真理:在真正的竞争中,你不需要每一匹马都是“上驷”,你只需要在关键的场次,有恰好能克制对手的那一匹“下驷”或“中驷”。
齐国政坛凶险,国际形势波诡云谲。光靠那些讲仁义、谈王道的“上驷”儒生,够吗?不够。你需要能探听消息的耳朵,能杀人的手,能开锁的巧指,能学狗叫鸡鸣的喉咙,甚至……需要能替你背黑锅、当替死鬼的“消耗品”。
于是,他的“人才库”建设,彻底打破了传统标准:
入库标准:不问出身,只问“有用否”。
管你是逃亡的刑徒、落魄的游侠、失败的商人、甚至鸡鸣狗盗之徒(字面意思)。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哪怕这“技长”上不得台面,都可能被孟尝君收留。他给饭食(分“鱼车”、“鱼乘”、“车乘”不同待遇),给住处,给基本的尊重。代价是,你的“技长”和忠诚,在需要的时候,归他调用。
库容管理:分级对待,动态调整。
食客数千,当然不能一视同仁。顶尖的谋士(如冯谖)住上等房舍,出行有车;有一技之长的,按本事高低享受相应待遇;至于那些只有把子力气或只会凑数的,就挤在大通铺,管饱就行。但这里有一条潜规则:待遇可升可降,机会人人有份。 那个后来为他“市义”烧债券的冯谖,起初不就因为“无好无能”而被轻视,靠着弹剑唱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出无车……”)才争取到待遇么?孟尝君要的,就是这种动态的激励机制,让每个角落的人,都觉得自己有“上升”的可能,都憋着一股劲想“露一手”。
这个人才库,本质上是一个 “人类技能与解决方案的分布式存储系统” 。孟尝君自己,就是那个随时可以根据“问题”(政治危机、外交困境、个人危险)进行“检索”和“调用”的超级管理员。
二、生死时速:鸡鸣与狗盗的“高光时刻”
这个系统最着名的一次“压力测试”和“功能验证”,发生在孟尝君出使秦国时。
秦昭襄王慕其名,请他来做丞相,后又听谗言反悔,把他软禁起来,准备杀掉。这是典型的顶级政治危机,常规的外交斡旋、道德说教完全无效。
孟尝君启动了“应急检索”。他需要:1. 联系上秦王的宠姬幸姬求情;2. 幸姬想要一件天下无双的白色狐裘;3. 那件狐裘,孟尝君已经献给秦王了。
第一个被调用的“技能包”,是狗盗。食客中有人能“为狗盗”,夜里装成狗,潜入秦宫仓库,把献上去的狐裘又偷了回来。(《史记》:“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取所献狐白裘至。”)
裘送幸姬,枕边风一吹,秦王答应放人。
但秦王随即反悔,派兵追赶。孟尝君一行人跑到函谷关,天未亮,关门紧闭(鸡鸣才开)。追兵将至,生死一线。
第二个“技能包”启动:鸡鸣。食客中有人会学鸡叫,而且学得极像,引得关内群鸡皆鸣。守关士兵以为天亮,开门验放。孟尝君得以逃脱。(《史记》:“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
“鸡鸣狗盗”,在后世儒家语境里带点贬义,指不入流的小伎俩。但在函谷关那个冰冷漆黑的黎明,在孟尝君和所有门客的生死关头,这两项“不入流”的技能,价值超过千军万马,胜过任何宏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沧海铸鼎》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全本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全本小说网!
喜欢沧海铸鼎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沧海铸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