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把码头罩得灰蒙蒙的,福英刚扛起一麻袋棉花,腰就疼得直抽气。
月事前天来了,她没敢说,只垫了些撕碎的旧布条,此刻布条早被血浸透,黏在身上又冷又痒。
“福英,你今天咋慢了?”旁边扛货的李嫂瞅见她脸色发白,递过来半块窝头,“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歇会儿?”
福英摇摇头,咬着牙把麻袋卸在栈板上,接过窝头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干得咽不下去。“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声音发哑,心里却在盘算,今天要是能挣六个铜板,就去杂货铺买卷草纸做月事带——身上的旧布条早就糟了,磨得大腿根又红又疼。
好不容易熬到正午,领了五个铜板,福英攥着钱刚要走,就撞见了孙有财。他穿着浆洗得平整的长衫,手里拎着给学生买的糖糕,看见福英满身汗污的样子,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你不在家看孩子,跑到这来抛头露面?”孙有财的声音里满是嫌恶,“传出去,别人还当我孙有财养不起家,让媳妇出来做粗活!”
福英攥着铜板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家里没钱了,我……我想买点草纸做月事带,身上的布条都不能用了……”
“月事带?”孙有财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用旧布条凑活凑活不就行了?哪来那么多讲究?”他说着,伸手就去夺福英手里的铜板,“这些钱你拿着也是乱花,不如给我,下午我还要给承儒买糖吃。”
“不行!”福英第一次敢躲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这钱我有用!我身上磨得疼,再不买草纸,连路都走不了了!”
孙有财的脸一下子沉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反了你了?一个妇道人家,跟我谈‘有用’?你吃我的、穿我的,连这点小事都要跟我犟?”他把铜板抢过去塞进衣袋,又狠狠推了她一把,“赶紧回家看孩子!再让我看见你在这扛货,看我怎么收拾你!”
福英摔在地上,手心蹭破了皮,眼泪混着尘土往下掉。码头上的人都往这边看,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
她慢慢爬起来,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屈辱搅在一起,让她连站都站不稳——她连给自己买块草纸的钱都没有,在这个家里,她到底算什么呢?
福英攥着空了的手心走进院门时,孙婶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看见她满身尘土的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跟你说了别去码头扛货,你偏不听,这下好了,钱没挣着,还落得一身脏。”
福英没接话,径直往灶间走,身上黏着的布条磨得大腿根又疼又痒,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上。
“你这是要干啥?”孙婶放下针线跟过来,看见她往锅里添水,才慢悠悠开口,“我听有财说你想买草纸做月事带?家里不是有草木灰吗?用粗布包点草木灰,吸得干净又省钱,凑活凑活不就行了。”
福英往灶膛里添柴的手顿了顿,火苗子“噼啪”一声窜起来,映得她眼眶发红。“草木灰磨得慌,我……”
“磨得慌也得忍着!”孙婶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咱们庄稼人哪有那么金贵?我当年生有财,孩子满月就用草木灰,不也过来了?你别总想着挑三拣四,有财挣钱不容易,哪能把钱花在这些‘不正经’的地方。”
福英咬了咬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就算再说下去,也只会招来更多数落。水开后,她从墙角的布包里摸出一小把晒干的艾草和金银花——这是上次去山上采的,说是给孩子洗澡能祛痱,她一直舍不得用。
“你烧热水干啥?”孙婶凑过来,看见她手里的草药,眉头又皱了起来,“承儒又没生病,洗什么草药浴?别浪费东西了!”
“承儒昨天起了些痱子,挠得厉害。”福英的声音很轻,把草药放进热水里,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药香,慢慢漫出灶间,“这草药不花钱,洗了能舒服点。”
孙婶撇了撇嘴,没再说话,转身回门槛上纳鞋底去了。福英把温热的草药水倒进木盆,又兑了些凉水,试了试温度,才轻手轻脚抱来承儒。
孩子刚碰到水就咯咯笑起来,小手拍着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福英手背上,带着点暖意。她用帕子蘸着草药水,轻轻擦过儿子背上的红痱,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娃娃。
“承儒乖,洗了澡就不疼了。”福英低声说着,看着儿子笑得眯起的眼睛,心里的委屈好像淡了些。
晚上,煤油灯的光在桌上投下圈昏黄的影,孙有财刚脱下沾着墨香的长衫,就看见福英蹲在地上给承儒擦脚,孩子的小脚丫在盆里蹬着,溅了她满裤腿的水。
“承儒睡了就早点歇着,别总折腾。”他把长衫往椅背上一搭,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又像是在施舍教诲,“我今天在学堂跟李先生聊了,他媳妇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抛头露面,这才是做媳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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