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万籁俱寂,连更夫的梆子声都显得遥远模糊。一辆没有任何徽记标识、通体玄黑的平顶马车,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驶入珍馐阁后方专设的隐秘通道,厚重的包铁木门在其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窥探。
马车停稳,车帘掀起,下来之人仅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外罩墨色斗篷,兜帽摘下,露出一张温润儒雅、却自带久居上位者疏淡气息的面容——正是南幽国皇帝,南宫淮瑾。他果真未带任何侍卫随从,孑然一身,步履从容地跟随早已候在此处的惊鸿,穿过曲折回廊,走向顶楼那间特别的雅室。
室内只点了一盏琉璃宫灯,光线柔和。我并未身着帝王常服,仅是一袭简便的雨过天青色襦裙,坐在窗边的棋枰旁,见他进来,微微颔首示意。沧月与浅殇无声退至门外,室内只余我二人。
没有繁琐的宫廷礼节,没有使团觐见的森严仪程。他撩袍在棋枰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未落一子的棋盘,又落回我脸上,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长辈看待聪慧晚辈的温和笑意。
“京都夜凉,陛下当珍重。”他先开了口,语气寻常如话家常。
“南幽风暖,陛下远道而来,亦需适应。”我执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清茶,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片刻的视线。
接下来的谈话,果真如老友闲叙,刻意绕开了所有敏感的国事、疆界、利益。我们从京都近日的天气,聊到南幽特有的花草;从古籍版本的校勘之难,谈到琴曲中几处指法的流变。他学识渊博,言辞风趣,我亦尽力接续,不让话头落地。气氛看似松弛,甚至偶尔有轻微笑语,但彼此心知肚明,每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谈,都在不着痕迹地丈量着对方的性情、底蕴与此刻真实的心绪。
茶过半盏,南宫淮瑾将手中温热的茶杯轻轻放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话锋几不可察地一转,语气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慨叹。
“幽若她……”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念旧情、心肠软的人。只是被家仇国恨压了太多年,一时钻了牛角尖。这次我与她深谈数次,将利弊、将生灵涂炭之苦、将逝者已矣的道理掰开揉碎了讲……她终是听进去了。”
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茶杯边缘,静待下文。
“她说,累了。”南宫淮瑾收回目光,看向我,眼神显得真诚而略带疲惫,“无尽的复仇循环,除了带来更多鲜血和眼泪,什么也填补不了。至少……在血脉上,她与你,终究隔着一层抹不去的祖孙关联。季泽安有句话,幽若说如今想来很有道理——上一辈结下的仇怨,何必让下一辈,甚至无辜的万千黎民,来承担那永无止境的恶果?”
我适时露出些许动容与宽慰的神色,举杯以茶代酒:“若能如此,实乃天下苍生之幸。有劳陛下从中斡旋。”
他又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马车驶入深沉的夜幕,仿佛从未出现过。
送走南宫淮瑾,珍馐阁顶楼复归寂静。我独自站在窗前,夜风拂面微凉,方才对话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心,并未因他那番“推心置腹”的言语而平静下来,反而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古井,涟漪之下,是更深的、难以触及的幽暗。
太完美了。
乌图幽若的“放下”,南宫淮瑾的“劝说”……一切都严丝合缝,指向一个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和平结局。可正是这种完美,透着一种精心编排后的失真感。
慕青玄销声匿迹,药人下落不明,南幽朝局真实动向成谜……这些巨大的阴影,难道真的会因一番“晓之以情”的谈话就轻易消散?南宫淮瑾今夜前来,更像是一次高明的安抚,甚至……麻痹。他亲自现身,展现诚意,抛出“血脉”、“亲情”、“厌战”这些容易打动人的柔软话题,将一场可能血腥的国仇,悄然转化为可以“商量”的家事。
我抬手按住心口,那里仿佛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的,透着寒意。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被我忽略了,或者,被他们巧妙地掩盖了过去。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涌动的恐怕不是和解的暖流,而是更为湍急、也更为致命的暗涡。
夜色愈浓,仿佛化不开的墨,将整个京都笼罩其中。登基大典在即,四国使团齐聚,这看似鲜花着锦、八方来朝的盛况,此刻看来,却更像一张华美而危险的蛛网。
回到皇宫,踏入勤政殿,我径直走向悬挂在巨幅屏风上的堪舆图。烛火通明,将那描绘着万里江山的细密线条与斑斓色块照得清晰无比,每一道山脉、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城池,此刻看来都仿佛潜伏着未知的危机。
“刘公公,”我声音沉静,“即刻传田恩瀚、苏大虎、沈佳文、清风、孟婆觐见。”
不能再有半分侥幸。我已因大意付出血的代价,如今哪怕南宫淮瑾的言语与姿态找不出一丝裂痕,可那过于圆满的“和解”,本身就是最值得警惕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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