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愣住了:“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吧?我们大理寺不是应天府,也不是县衙门,没有权限,接受民众的诉状,我们还是转交县衙吧!她一无状纸,二来……”
“权限是有的,规矩是人定的。”张子麟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本官今日,就破一回例。带她进来,照我说的做。”
二堂偏厅里,炭盆驱散了些许寒意。
柳招娣蜷缩在一张椅子上,手里紧紧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黍米粥,却不敢喝,只是贪婪地闻着那香气,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张子麟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一名可靠的书吏记录。
他坐在招娣对面,没有穿堂审案的威仪,更像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慢慢说,从头说。你家有几口人?桑田是怎么回事?你爹又是如何被逼的?”
或许是那碗热粥,或许是张子麟平静的态度,招娣稍微放松了一些,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柳家世代住在柳树屯,守着祖传的十亩上好水田和五亩桑田。
柳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也懂些养蚕缫丝的手艺,日子虽不富裕,也还过得去。
变故始于两年前,里正王守财突然带人重新丈量土地,硬说柳家的桑田多占了三分的官道余地,要罚钱,或者“以地抵债”。
柳父不服,拿着地契去理论,却被王守财奚落一顿,地契也被夺去,说是要“查验真伪”。
没过几天,一群陌生汉子闯到柳家,为首的脸上有一道疤,人称“疤脸刘”,说是“淮南帮”的。
他们声称柳父欠了印子钱,利滚利,如今连本带利已经远超那五亩桑田的价值,勒令柳家立刻搬走。
柳父从未借过印子钱,自然不认。
疤脸刘便指挥手下,将柳家刚刚孵化的春蚕尽数烫死,又将田里已抽芽的桑苗踩得稀烂。
柳父去县衙告状,递了状纸便石沉大海。反倒是在从县城回家的路上,被人套了麻袋毒打一顿,卧床半月。
期间,王守财和疤脸刘轮番上门威胁,要么签字画押“自愿”以桑田抵债,要么“后果自负”。
“我爹……我爹实在没法子了。”招娣的眼泪又涌出来,“地是命根子,没了地,我们吃啥?我娘身子弱,前年就没了,家里就我和爹,还有个小弟,才六岁……爹那天晚上,在娘坟前坐了一夜,回来抱着我和小弟,只说了一句‘爹对不住你们’……”
第二天,柳父的尸体在白沙河下游的洄水湾被发现。
县里来了个仵作,草草看了,说是“失足落水”。
王守财和疤脸刘却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按着柳父手印的“抵债文书”,带着人,强行将柳家剩下的水田,也估了极低的价,“抵扣”所谓欠款,实际上就是强占。
招娣带着幼弟,被赶出了家门,田产屋舍尽归他人。
幼弟在流浪途中染了风寒,没钱医治,死在了破庙里。
“我……我听说,金陵城里有青天大老爷,能管天下不平事……我就一路讨饭,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到这里……”招娣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直望着张子麟,“大人,我爹是冤枉的!地是我家的!他们害死了我爹,抢了我家的地!求大人……给民女做主!”她松开粥碗,滑下椅子,就要磕头。
张子麟一把扶住了她。女孩的手臂细得像柴棍,冰凉。
他的指尖有些发颤。
强占田产。
伪造债务。
勾结里正。
逼死人命。
侵占全部家业。
模式,几乎与当年林家遭遇如出一辙!只不过,林家是乡绅,遭遇的是烈火与灭门;柳家是贫户,承受的是钝刀割肉般的凌迟。
但背后的黑手,那套利用基层胥吏(里正)、地方恶霸(淮南帮)、非法金融(印子钱)、乃至司法惰性(状纸石沉大海、验尸敷衍)来系统性地掠夺土地、榨干百姓血肉的链条,何其相似!林家惨案是血淋淋的爆炸,柳家悲剧是无声的腐烂,但根源,都指向同一张贪婪的巨网。
“这状,本官接了。”张子麟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他示意书吏将记录的口供整理成正式的状纸,让招娣按了手印。
他知道,接下这个案子,意味着什么。
自己没有权限,越俎代庖,超越管辖,多管闲事。
这将不再是沈文康案那样相对间接的触碰,而是直接剑指“淮南帮”及其基层爪牙的核心利益:土地。
必然会引发更剧烈、更直接的反扑。
但他必须接。
不仅是为眼前这个孤苦无依的柳招娣,不仅是为那投河自尽的柳父和夭折的幼童,也是为了无数个可能正在,或即将遭遇同样命运的“柳家”,更是为了那在档案库迷雾中沉冤未雪的“林家”。
他唤来心腹,低声吩咐:“立刻去请李先生来,要快。另外,从此刻起,加派可靠人手,暗中守在这二堂周围,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柳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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