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运河,水汽终年不散。
尤其是在清晨,薄雾像一层浸湿的灰纱,贴着墨绿色的、凝滞的水面缓缓流淌,将两岸的垂柳、石埠、货栈的轮廓,都晕染得模糊不清。
空气里满是河水特有的腥气,混合着岸边堆积货物散发的霉味、码头力工身上的汗酸,以及不知从哪条货船缝隙里渗出的、若有若无的腌货咸腥。
又发生命案了。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金陵城外东水关下游约三里处的荒滩。
这里偏离主码头,岸边芦苇丛生,乱石嶙峋,平日少有人至。
报案的是一早起来在浅水处下网捞虾的老渔夫,吓得几乎跌进水里,连滚爬爬跑到最近的汛兵铺子。
张子麟赶到时,现场已被先期到达的县衙差役和汛兵草草围了起来。
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役抄着手,站在上风处,脸上带着司空见惯的麻木,偶尔低声交谈两句。
围观的人不多,都被拦在外围,伸着脖子张望,雾气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只看到一片影影绰绰的轮廓和压抑的窃窃私语。
尸体就仰面躺在水边一片略干些的碎石滩上。
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宝蓝色的杭绸直裰,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缎面棉披风,此刻都已湿透,紧贴在身上,颜色变得深暗。脚上一双千层底的棉鞋少了一只。
头发散乱,粘着枯黄的水草和淤泥。
面部肿胀发白,口鼻处有少量蕈样泡沫,是典型的溺毙特征。
但引起张子麟注意的,是死者脖颈侧面一道极深、极干脆的切口,皮肉翻卷,边缘整齐,尽管被水泡得发白,仍能看出创口深处森白的颈骨。
切口位置精准,避开了正面喉结,从侧后方斜向切入,一刀致命,手法极其老辣。
“看着像是遭了水匪劫道。”陪同前来的江宁县刑房书办凑上来,哈着腰,语气带着例行公事的推断,“这一带虽说离城不远,但河道岔口多,芦苇荡深,前些年也出过几起劫船害命的案子。估摸着是夜里行船,被人摸上来,抢了钱财,推下水……”
张子麟没接话,蹲下身来,仔细查验。
差役递过来一副新的麻布手套,他戴上,轻轻拨开死者紧握的右手。
掌心空无一物,但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内侧,有不太明显的、新鲜的磨损痕迹,像是用力抓握过什么粗糙的绳索或木柄。
左手则有些奇怪地半蜷着,手腕处有一圈淡淡的、不规则的青紫色淤痕,形状不像绳索勒痕,倒像是……被人用某种特定的手法大力扭攥过。
“财物可有发现?”张子麟问。
“回大人,搜过了,身上没有银钱,连个荷包都没。腰间玉佩、手上的扳指也不见了。货船……还没找到,已经派人沿河上下游去寻了。”书办回答。
张子麟的目光掠过死者湿透的衣物。
杭绸直裰的料子不差,但式样是几年前的旧款,袖口衣襟有反复浆洗熨烫的痕迹。
棉披风更显旧些,边角磨出了毛边。
一个行商的打扮,衣物却透着并不宽裕甚至有些窘迫的气息。
他示意差役帮忙,将尸身稍稍侧翻。
背部衣物相对完好,但后腰处,靠近系带的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补丁,针脚细密,用的是同色但略深的线。
补丁边缘,似乎用极细的墨线,绣着一个模糊的标记。
张子麟凑近些,吹开上面的水渍和细小沙粒。那标记很小,像一个变体的“顺”字,又像一条简化的小船,线条简练,却透着一股子倔强的规整。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个标记……他似乎在林致远那些密码血书中见过类似的符号!那些与“漕”字相关的记录旁,偶尔会出现一个类似小船或流水纹路的图形。难道……
“可曾查明死者身份?”张子麟站起身,脱下手套。
“还未曾。已经让画影图形,去附近码头和客栈查问了。”书办回答,随即又补充道,“不过看这打扮,像个行商,许是来往苏杭与金陵之间的客商。这年月,买卖不好做,独自押货走水路的,也不是没有。”
“买卖不好做……”张子麟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落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独自押货、衣着旧而不华、后腰隐秘的标记、精准致命的刀伤、被搜刮一空的财物……一切似乎都指向一场普通的劫杀。
但那股异样感,却越来越强烈。
那刀伤太专业,不像寻常水匪慌乱所为。
那手腕的淤痕,更像是一种控制手法。
还有那个标记……
“仔细搜检附近滩涂,尤其是芦苇深处,看看有无丢弃的凶器、衣物,或其它不属于此地的物件。”张子麟吩咐道,“尸体暂存县衙义庄,仔细保管,本官要亲自复验。另,发出通告,悬赏寻尸源,提供线索者,赏钱加倍。”
回到大理寺,张子麟立刻调来了近年运河劫杀案的卷宗,尤其是东水关附近发生的。
对比之下,差异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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