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只有你在承受吗?”苏月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望北城破时,我看着那些相信我、跟随我来到北地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我看着王老引爆丹田与敌偕亡!我看着那些半大的孩子拿起比他们还高的刀……林枫,那里面有很多人,是当初跟着你从栖龙镇杀出来的老兄弟!他们的命,不是筹码!”
泪水终于滑落,她迅速别过脸去,肩头微微颤抖。
石猛虎目含泪,猛地一拳砸在矮几上,茶碗跳起,哐当作响。“月如妹子说的对!”他低吼道,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头儿,自打从北边回来,你是赢了,修为高了,名声大了!可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老兄弟?议事时,荆小子不过多问了一句粮草调度,你便当众斥他‘聒噪’!他可是跟着你在西域出生入死,在荒石堡和我们一起流过血的!你可知他回去后,一个人在校场练刀到半夜?”
林枫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帐内只剩下苏月如低低的抽泣声和石猛粗重的喘息。烛火噼啪,爆开一朵灯花。
良久,林枫缓缓站起身。他走到帐边,掀开一角帘幕,望着外面清冷的月色。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竟显出几分孤峭。
“你们说的……”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都知道。”
苏月如和石猛俱是一怔,看向他。
“我知道王老战死了,我知道陈跛子为了给百姓断后,被地行龙踩成了肉泥。我知道这次跟我出来的三百栖龙镇子弟,只回去了一百七十三个。”林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在两人心头,“每一个名字,我都记得。每夜阖眼,都能看见。”
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翻涌着苏月如和石猛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痛苦与疲惫。
“你们说我变了。是,我变了。”林枫走回案前,重新坐下,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这双手,曾握过柴刀,如今却掌控着数万人的生死。“自北境归来,四钥在身,我时常能‘看见’一些东西。”
“看见什么?”苏月如擦去眼泪,蹙眉问。
“看见因果,看见脉络,看见……无数种可能。”林枫的眼神有些空茫,“潮汐石的韵律,让我能感知大势起伏;不动心莲,让我能照见人心微澜;长生藤种,让我体悟生死循环;而冰封之忆……”他顿了顿,“它让我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历万年前那场背叛的碎片,感受那些先贤在绝望中施加诅咒时的疯狂与决绝。”
他抬起头,看向两位挚友,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当我决策时,我‘看到’的,是无数条交织的线。分兵望北,可能导致中路溃败,继而引发全线崩溃,最后我们所有人葬身断龙峡。不分兵,望北可能守不住,但中线必胜,我们还有翻盘的本钱……每条线,都染着血。我要做的,是选出那条……血流得少一些的线。”
“那是一条条人命!不是冷冰冰的线!”石猛低吼。
“我知道!”林枫的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抑下去,他闭了闭眼,“正因为我‘看到’的越多,我才越怕。我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我怕因为我一丝一毫的犹豫、仁慈,葬送掉整个破晓,葬送掉我们好不容易点燃的这点星火。铁教头把担子交给我,不是让我来当老好人的!”
他睁开眼,目光灼灼,竟带着一丝赤红:“你们觉得我独断,觉得我听不进意见。可你们知不知道,每一次议事,你们每说一句话,我‘看到’的因果线就多出数十上百条!嘈杂!混乱!有些建议,在你们看来稳妥,在我‘眼’中,却是通向悬崖的死路!我要如何与你们分说?说我能预见部分未来?说我觉得你的想法会害死大家?”
苏月如和石猛彻底愣住了。他们从未想过,林枫沉默寡言、独断专行的背后,竟背负着如此恐怖的煎熬。
“那荆……”石猛语气软了下来。
“荆是人才,更是兄弟。我当众斥他,是因为当时我已‘看到’,若按他那套看似周全的粮草方案,三日后运粮队必遭埋伏,粮道一断,军心必乱。”林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必须立刻、坚决地否定,掐断那条线。声色俱厉,是为了让所有人,包括可能存在的眼线,都知道此路不通。事后……我已让月如你暗中调整了路线,不是么?”
苏月如猛然想起,林枫当时虽否决了荆,却私下给她递了纸条,让她“复核北路”。她本以为是他改变主意,如今想来,那竟是早有安排。
“你……”苏月如声音发颤,“你为何不早说?”
“说什么?”林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我身怀异宝,能窥天机?说我现在看你们,就像看一副交织着生死的棋局?月如,石猛,我有时看着你们,看着来来往往的兄弟,我看到的不仅是你们的脸,还有……缠绕在你们身上,明暗不定的‘线’。有些线鲜红,代表血光之灾;有些线灰暗,代表命不久长……我要时刻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干涉那些或许注定要发生的‘小事’,才能集中精力,去扭转那些真正致命的‘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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