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主战者们在他的逼视下，不甘地低下了头，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主降者们则暗暗松了口气，但心情同样沉重。
王威疲惫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各自安抚部众，准备……明日之事。”
将领们神色各异，默默地行礼，退出了议事厅。空旷的大厅内，只剩下王威一人，如同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石像，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背影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无比萧索落寞。
这一夜，樊城无人入眠。
辰时将至，樊城北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露出了其后列队而出的荆州军官兵。他们卸去了甲胄，放下了兵器，身着素服，垂头丧气，在军官的带领下，默默地走出城门，在城外指定的空地上列队。
张合、文聘率领着精锐的袁军，阵列于前，军容严整，与对面荆州军的颓丧形成了鲜明对比。受降仪式，即将开始。
王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战袍，腰间依旧佩着那柄跟随他多年的环首刀。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步伐沉稳，面色平静得有些异常。他身后，是樊城主要的文武属官。
张合与文聘策马向前，来到王威面前。张合看着这位坚守樊城多日，给自己造成了不少麻烦的老将，心中亦有几分敬意，他沉声道：“王将军深明大义，使樊城百姓免遭战火，功莫大焉。镇南将军（袁术）必不会亏待将军。”
王威没有看张合，目光越过他，望向南方襄阳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没有回应张合的招抚之语，而是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王将军！”文聘见状，心中一紧，急忙出声，他与王威对峙多年，知其忠义，更知其中悲凉。
张合也微微皱眉，示意左右戒备。
然而，王威并未冲向任何人。他用衣袖，轻轻擦拭着雪亮的刀锋，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面庞。他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张将军，文将军，不必紧张。”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张合、文聘，又扫过身后那些面露悲戚或茫然的旧部，最后再次望向襄阳。
“自古王朝兴替，霸业成空，覆灭之时，总需有忠义之士，为之赴死，以全其节。”他的语气平澹，像是在诉说一个与己无关的道理，“刘荆州坐镇荆襄多载，保境安民，虽无席卷天下之力，亦自成一方格局，庇护百万生灵。如今……格局已破，基业已倾。”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决绝的铿锵：“既然有蔡瑁、蒯越之辈，为其寻生路，延续血脉；那么，也理应有我王威之辈，为其守忠义，殉此社稷！”
话音未落，在张合、文聘以及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王威勐地将刀锋横向自己的脖颈！
“将军不可！”
“王老将军！”
张合、文聘失声惊呼，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血光迸现！
王威的身体晃了晃，但他用刀拄地，强行支撑着没有倒下。鲜血染红了他洗白的战袍，他的目光依旧望着襄阳，眼神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刘荆州……王威……先行一步了……”
他喃喃低语，随即，气绝身亡，身躯却依旧拄刀而立，未曾倒下！彷佛他守护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他心中那份对旧主、对那个即将逝去时代的最后忠贞！
“将军！”
“王将军！”
身后的荆州军降卒中，爆发出震天的悲哭声！许多将领和士兵跪倒在地，涕泪交加。
而更让人动容的是，随着王威的死，降军队列中，接连响起了悲愤的怒吼和利刃割破喉咙的闷响！
“将军慢走！末将来陪您！”
“忠义不两全，某亦不苟活！”
“刘荆州，卑职尽忠了！”
一个，两个，三个……转眼间，竟有二十余名中级将领，效彷王威，拔刀自刎，或撞柱而亡！他们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表达了对刘表的最后忠诚，以及对这覆亡结局的无声抗议！
一时间，受降场地，悲声震天，血气弥漫！原本庄严肃穆的受降仪式，竟演变成了一场集体殉难的悲壮剧！
张合和文聘勒马立于原地，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久久无言。他们身为敌人，此刻心中却充满了对这些忠义之士的深深敬意，并无半分胜利的喜悦。战争的无情，命运的残酷，莫过于此。
良久，张合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王威将军及所有自殉将士，皆忠烈之士！传我命令，以将军之礼，厚葬王威将军！其余自殉者，亦妥善安葬，立碑纪念！不得侮辱其尸身！”
“是！”左右肃然应命。
文聘看着王威那依旧拄刀挺立的尸身，喟然长叹：“王公……真义士也！荆州……不负刘景升也！”
樊城，就这样在一片悲壮与血色中，换了旗帜。王威等人的死，如同一个时代的休止符，为刘表统治荆州的时代，画上了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句号。他们的忠魂，将伴随着汉水的流淌，永远铭刻在这片土地的记忆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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