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坛前,迟闲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轻轻呼出一口气。小白猫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脚边,蹭了蹭他的裤腿。陆凭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明。方恕屿从树影后走出,看着相拥而泣的周家父女,无声地叹了口气。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洒在月涧观古老的青石板上,也照亮了这片刚刚被泪水洗净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白日香火未散的淡淡檀香,混合着山间草木特有的清冽气息。送走了千恩万谢、情绪明显平复许多的周家父女,观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山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几声归巢倦鸟的啼鸣。
迟闲川仿佛被抽走了骨头,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回他那张磨得油光水亮的藤编躺椅里。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仰着头,后颈枕在椅背边缘,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在阳光中镀上一层浅金。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色虽然依旧带着点失血后的苍白,但眉宇间那股紧绷的疲惫感已消散大半,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
那只通体漆黑、唯有碧眼如宝石的小白猫轻盈地跃上他的膝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蜷成一团毛茸茸的墨玉。它喉咙里立刻发出满足的、如同小风箱般的呼噜声,震得迟闲川的膝盖微微发麻。迟闲川嘴角微勾,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小白柔顺如缎的皮毛,指尖偶尔挠挠它的下巴,惹得小家伙惬意地眯起眼,呼噜声更响亮了。
陆凭舟站在几步开外,身形挺拔如松。他刚送完客,身上那件熨帖的浅灰色衬衫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藤椅上那滩“烂泥”身上。太阳的金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几分审视的意味。
他缓步走近,脚步声很轻,几乎被小白的呼噜声盖过。他在藤椅旁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迟闲川那张沐浴在暖光中、显得格外无害的俊脸,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稳,带着探究:“你早就知道,周瑾云才是那个‘痴’?”
迟闲川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鼻音,像刚睡醒的猫。他依旧闭着眼,手指却精准地找到了小白头顶最舒服的按摩点,轻轻揉按着。
“周伯钧?”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他那是‘执’,是‘妄’,是把他对亡妻那点念想,硬生生熬成了一锅钻牛角尖的浆糊。八字平平无奇,命里也没带什么凶神恶煞,就是心思太重,自己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出不来了。”他顿了顿,指尖的动作也停了停,小白不满地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手心,他才又继续,“煞气?唔,是有那么点,跟了他十几年,像层洗不掉的灰。但不多,而且……”他睁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暮色中清亮如洗,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源头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微微侧头,看向陆凭舟,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眼底,仿佛跳跃着细碎的火星:“周瑾云不一样。”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笃定,“她命里就带着‘孤鸾煞’,八字排开,伤官见官,锋芒毕露。这种命格,本就性情刚烈如火,容易一条道走到黑,钻了牛角尖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坐直了些,小白被他动作惊动,不满地“喵”了一声,跳到旁边的石凳上继续打盹。迟闲川的目光投向观门方向,仿佛还能看到周瑾云离去时那挺直的、带着倔强的背影。
“再加上她母亲‘自杀’……”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在她心里,那是天塌地陷。十二年的怨恨,像毒藤一样缠着她的心,越勒越紧。这些怨毒、悲伤、愤怒……在她心里发酵、膨胀,日积月累,早就凝成了最纯粹、最浓郁的‘痴’煞——痴于恨,痴于怨,痴于她自己亲手构建的那个‘父亲害死母亲’的偏执幻境里,拔都拔不出来。”
他转回头,直视着陆凭舟镜片后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略带嘲讽的笑意:“这种由最强烈的负面情绪,配上她天生带煞的命格,共同滋养出来的‘痴煞’,才是蜕仙门那群疯子梦寐以求的、最上等也最‘美味’的祭品。陈开那老狐狸,目标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只会啃书本、钻故纸堆的老学究,而是这个浑身是刺、看似强硬,内心却早就被‘痴煞’蛀空了的女儿。”
陆凭舟静静地听着,夕阳的余晖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点微光。他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了然:“所以,解开她的心结,散去她心中盘踞多年的‘痴煞’,就等于釜底抽薪,提前掐灭了蜕仙门精心准备好、只等点燃的祭品之火。”
“没错。”迟闲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重新懒洋洋地瘫回藤椅深处。他仰头望着槐树枝叶缝隙间逐渐暗淡的天空,晚风吹起他额前几缕碎发。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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