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沙镇,因其独特而敏感的地理位置,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冒险家渴望财富的起点、逃亡者寻求庇护的巢穴、走私商队交换货物的黑市、以及各方势力渗透眼线、交织暗流的三不管地带。
空气里,不仅弥漫着无处不在的尘土味,更混杂着牲畜的臊气、人类的汗臭、劣质酒水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能让敏锐者瞬间绷紧神经的混乱、危险与赤裸裸的恶意。
幽月背着昏迷的了尘,一步踏入这条象征性的界限之内,立刻像是投入滚油的一滴水,引发了无声的沸腾。
无数道目光,或明目张胆,或隐晦阴险,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它们来自路边肮脏酒馆那半掩的破木门后,来自铁匠铺那叮当作响的阴暗角落里,来自那些倚靠在褪色门框上、衣着暴露、眼神麻木却又带着审视的女郎眼中,也来自一些蹲在墙角、看似无所事事、但腰间或袖中明显藏着利器的身影。这些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估量、贪婪、好奇,以及一种看待落入陷阱的猎物般的残忍兴致。
尽管幽月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斗篷下的身形勾勒出武者特有的矫健,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子,还背负着一个显然状态不佳的同伴。在这法外之地,弱者本身就是一种原罪,而带着“拖累”的弱者,更是绝佳的肥羊。
幽月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那张被风沙稍染、却依旧清丽绝伦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冰霜。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斗篷的帽檐,让自己和背上的了尘更隐蔽一些,然后便沿着镇中那条最宽、也最泥泞不堪的土路,默然前行。
她的步伐稳定而匀速,既不显得匆忙怯懦,也不过于张扬挑衅。
她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面张开,仔细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耳朵过滤着风中的杂音,捕捉着那些充满污言秽语的喧哗、试探性的低语、以及兵器无意间碰撞的轻响。眼睛的余光扫过路两旁的景象:铁匠铺里,赤着上身、满身油汗的壮汉,正敲打着烧红的铁条,发出不成调的、刺耳的叮当声;酒馆里,粗野的划拳叫骂声几乎要掀翻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屋顶;几个骨瘦如柴、眼神浑浊的孩子追逐打闹着跑过,差点撞到她身上,被她一个轻微的侧身避开……
她在寻找,寻找那个代号——“骆驼刺”。
这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地方,是暮昭在这片混乱中埋下的钉子,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指引。
走了约莫半条街,空气中的异味愈发浓重,路边的景象也愈发不堪。就在她即将走到这条主路尽头,转向更偏僻区域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处极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那里,位于一个半塌的土墙和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摊子。摊子支着一把破烂不堪、满是窟窿的遮阳伞,伞布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伞下,坐着一个干瘦枯槁到极点的老头。他蜷缩在那里,身上裹着同样脏污的、看不出材质的衣物,脸上皱纹密布,如同千旱龟裂的土地,眼皮耷拉着,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生机,与这片戈壁融为一体。
老头的面前,随意铺着一块沾满油污和尘土的破布。破布上,零零散散地摆放着一些戈壁中常见的物事:几捆干瘪失去水分的草药、几只被晒得僵硬的毒蝎和蜥蜴、还有一些奇形怪状、带着矿物光泽的石头和不知名动物的骨骸。生意显然极其冷清,无人问津。
然而,吸引幽月目光的,并非这些寻常之物,而是摊子旁边,那插在地上的一株植物——那是一株已经完全枯萎、枝叶发黑、却依旧坚硬如铁、尖刺林立的骆驼刺。这株骆驼刺被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弯曲着,形成了一个不太明显、但若仔细观察,颇似某个古老符号的弧度。
是标记!
幽月的心跳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微光。她不动声色,如同被路边其他杂物吸引一般,脚步自然地转向那个角落,在那小小的摊子前蹲了下来。
摊主老头,依旧保持着那副昏昏欲睡、半死不活的状态,对顾客的到来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幽月的视线落在那些干瘪的草药上,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弄着,最后,在一株有着淡紫色小花的干草上停顿下来,然后用指尖,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在那干枯的花穗上轻轻点了三下。
动作轻微,几乎与风吹动草屑无异。这是星陨阁流传下来的、一种极为低阶、通常用于外围人员或紧急情况下确认身份的联络暗号。
几乎在幽月手指离开的瞬间,那如同石雕般的老头,耷拉着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到足以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又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嘟囔道:“紫…紫苁蓉…好东西…壮阳…五个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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