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沙崖下这片被诅咒的血沙地边缘,永无休止地呜咽。
它卷起细碎、沉重的暗红沙砾,抽打在陆沉麻木的脸上,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
泪痕早已被反复刮净,只留下粗糙的沙粒嵌进皮肤的褶皱里,带来一种刻骨的、磨砂般的冰冷。
云朵最后那句淬毒的话语,比这风沙更冷,比沙砾更硬,死死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次心跳都灼痛难当:
“别在我坟前哭,弄乱了我轮回的路。”
坟茔?这里没有坟茔。只有这片无边无际、吞噬了所有温情与希望的血沙。他的女儿,他视若珍宝的云朵,以一种非人的、冰冷而僵硬的姿态,“存在”于此。
她背对着他,像一尊粗糙石雕,凝固在沙地中央,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拒绝他的靠近,拒绝他汹涌的眼泪,甚至拒绝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基本的哀悼权利。
这份冰冷的拒绝,像一把钝刀,在陆沉早已破碎的心上反复切割,比死亡本身带来的钝痛更甚百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边无际的绝望。
左臂上,被那诡异沙蝎蛰刺的伤口持续传来钻心的剧痛和灼热,如同烧红的铁钎不断捅进骨髓。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让那乌黑腐败的皮肉微微抽搐,散发出混合着死肉与脓液的腥臭。这痛楚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自己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他不能死在这里。不是为了这具残破的躯壳,而是为了……晚娘。那个名字在心头滚过,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锐痛。他眼前再次浮现出那撕裂心肺的一幕——林晚抱着小小的云朵,如同折翼的鸟儿,直直坠向沙崖之下,那柄淬着幽蓝寒光的毒刀,穿透了她单薄的后背……
晚娘。她是否也在这片沙海的无垠深处,以另一种冰冷扭曲的形态“存在”着?像朵儿一样?或者,她的魂魄是否已挣脱了这污浊尘世的枷锁,找到了真正的安息之所?
他不敢深想,每一次触及这个念头,都如同在深渊边缘踉跄。他不能停,哪怕四肢百骸都在哀鸣。
他必须找到答案。找到晚娘的下落,找到朵儿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的根源,更要找到……那个将他们一家拖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源头!这执念如同燃烧的荆棘,缠绕着他的心脏,支撑着他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陆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沙地上撑起身体。每一条肌肉都在剧烈抗议,骨骼仿佛锈蚀的齿轮。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沙地中央那个凝固的、背对着他的小小身影。那身影仿佛已与这片诅咒的血沙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亘古洪荒般的死寂与漠然。
巨大的悲凉如同铅水,瞬间灌满胸腔,几乎将他再次压垮。他猛地咬紧牙关,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一丝咸腥,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和眼底的灼热。不能哭。朵儿不许他哭。
他用这痛楚和血腥味提醒自己,踉跄着,拖着那条剧痛沉重、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左臂,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开了这片埋葬了他所有希望与亲情的沙崖。
茫茫戈壁在眼前铺展,如同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迷宫,由无尽的黄沙、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热浪构成。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干燥得仿佛能擦出火星。
陆沉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时间感,只有求生的本能和一点近乎枯竭的运气在支撑着他。他像一只被抛弃的野狗,在滚烫的沙砾上爬行,干裂的嘴唇布满血口,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咽下刀片。
视野开始模糊,眼前金星乱冒,天地旋转。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一片小小的、如同翡翠般温润的绿意,突然撞入他模糊的视野。
绿洲。
他几乎是滚爬着,扑向那片象征生机的绿色边缘。
这绿洲很小,小得可怜,像一块被遗忘在焦黄画布上的小小污迹。几口浑浊的泉眼,艰难地滋养着一些低矮、蒙着厚厚尘土的耐旱灌木和几丛蔫头耷脑的芨芨草。几间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墙壁被风沙剥蚀得坑坑洼洼。
这里更像是一个被风沙遗忘的驿站,聚集着被命运驱赶至此的旅人:疲惫不堪、眼神麻木的商旅驼队;目光躲闪、身上带着陈旧刀疤的亡命徒;还有几个皮肤黝黑粗糙、裹着破旧毡袍的本地牧民,沉默地蹲在墙角,嚼着干硬的肉干。
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牲畜粪便在烈日下发酵的酸腐、无处不在的尘土、劣质香料刺鼻的辛辣,以及某种廉价酒水散发出的、如同馊水般的甜腻酒精味。
陆沉的出现,如同将一块腐烂发臭的肉投入了这浑浊但勉强维持平衡的水潭。他衣衫褴褛,几乎无法蔽体,沾满干涸发黑的血污和厚厚的沙土,整个人散发出浓重的汗臭、血腥和伤口腐败的恶臭。
最骇人的是他左臂,那大片乌黑腐烂的伤口裸露着,脓血混合着黄沙,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边缘的皮肉翻卷溃烂,隐隐可见森白的骨茬。他眼神浑浊,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窝里,却偏偏又燃烧着一种困兽濒死般的凶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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