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岁月尘封的紫砂汤煲,在经过李沐棉细致的清洗和用清水浸泡养护后,重新焕发出内敛而温润的光泽,静静地立在灶台旁,仿佛一个沉睡后被唤醒的古老灵魂,等待着再次履行它的使命。
李沐棉没有选择那些名贵繁杂、需要极高技巧的食材。她深知,有时候,最能打动人心的,往往是最质朴、最接近本源的味道。她选了一块纹理清晰、肥瘦适中的上等猪展肉,几颗金黄饱满、鲜味浓郁的干贝,一小把颗粒饱满、利水渗湿的薏米,几片质地坚实、健脾补肺的淮山,还有几颗色泽红润、甘甜润燥的蜜枣。这是一道非常传统,甚至可以说有些“老派”的家常汤品—— 【干贝薏米淮山煲瘦肉】 。功效是健脾祛湿、滋阴润燥,味道甘甜醇和,不刺激,不油腻,带着一种能唤起遥远记忆的、浓浓的“家”的感觉,如同冬日里母亲用温暖的手掌抚过额头。
她处理食材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猪展肉焯水去浮沫,干贝提前泡发,薏米淘洗干净,淮山去皮切段,蜜枣去核。然后,她将所有的食材,按照一定的顺序,小心翼翼地放入那个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紫砂汤煲中,加入足量清冽的山泉水,滴入几滴去腥增香的料酒,再放入两片薄薄的、去了皮的姜片。没有过多的调味,盐也准备最后再放,她相信食材本身交融后产生的至味。
盖上壶盖,那严丝合缝的感觉让她心安。她将汤煲放在专用的文火灶上,先用中火烧至沸腾,看着蒸汽从壶盖边缘丝丝缕缕地溢出,带着食材初遇热水时散发出的、混合的原始香气。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火苗调至最小,小到只剩下一圈幽蓝的、几乎静止的火焰尖端,温柔地舔舐着煲底。她要让这锅汤,在时间的文火中,慢慢地“养”着,任由那微沸的状态,将猪肉的醇厚、干贝的鲜甜、薏米的软糯、淮山的粉润、蜜枣的甘香,以及所有无法言喻的情感与心意,一点点地、耐心地煨进这一煲清澈的汤水里。
整个过程,她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技巧,没有炫技般的刀工,没有复杂的调味。有的只是对火候极致的耐心掌控,和一颗希望抚慰那个孤独灵魂的、纯粹而温暖的用心。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一个多小时过去,汤煲里的香气开始逐渐发生变化。最初略显生涩的食材气味慢慢融合、沉淀,转而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醇厚而温暖的复合香气。那香气并不浓烈呛人,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幽幽地、执拗地飘散出来,穿透厨房的门缝,弥漫到客厅,甚至更远的地方。这是一种更质朴、更踏实、仿佛带着年代感与故事性的香气,与他记忆中某些模糊而珍贵的片段,隐隐重合。
贺其琛结束了与海外分公司的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从书房里走出来。几乎是立刻,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气便包围了他,像一双无形而温暖的手,轻轻拂过他紧绷的神经。他的脚步在客厅中央顿住,深邃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小厨房的方向。隔着那扇磨砂玻璃门,他能看到里面透出的温暖光晕,以及那个在灶台前微微晃动、专注于守候的纤细身影。
更吸引他注意的,是灶台上那个正在咕嘟作响、冒着袅袅白汽的、眼熟得让他心脏骤然一缩的紫砂汤煲。
是那个汤煲。
母亲最爱的那个。
他以为早已被遗忘在角落,蒙尘多年的旧物。
他竟然……允许她使用了它?或者说,是她自己找到了它?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有惊愕,有恍然,有一丝被触及隐秘过往的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熟悉香气勾起的、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回忆与……难以抗拒的眷恋。
他记得这个汤煲。小时候,身体孱弱的母亲,只要精神稍好,总会亲自用这个汤煲,为他煲各种汤水。那时的厨房,总是弥漫着类似的、让人心安的味道。那时的他,会趴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等着,母亲则会回头对他温柔一笑,说:“其琛,再等一会儿,汤好了才能喝,喝了身体棒棒的。”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味道……原本以为早已被岁月的尘埃和现实的冰冷深深掩埋,此刻却被这相似的香气和物件,蛮横地挖掘出来,鲜活地呈现在眼前。
李沐棉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回过头,恰好对上他站在客厅阴影里、复杂难辨的目光。她看到他停留在汤煲上的视线,心中了然,轻声解释道:“总裁,我清理厨房时看到了这个汤煲……陈特助说,是老夫人以前用过的。我……我就擅自用它煲了点汤,希望……希望您不要介意。”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贺其琛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缓缓地、一步步走到厨房门口,更近地看着那个正在履行着古老使命的汤煲,目光仿佛穿透了紫砂的壁垒,看到了里面汤汁微滚的模样,也穿透了漫长的时光,看到了那个温柔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他冷硬了多年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熟悉的物件和几乎复刻的温暖香气,撞击出了一道清晰的、难以忽视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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