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张烨于皇城静思堂遇刺，千钧一发之际打出云姑娘所赠玉符，要求前往“绣云阁”）
玉符脱手的瞬间，空气凝滞了。
那枚温润白玉并未落地，而是在离指尖三寸处悬停，嗡鸣着漾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涟漪过处，泼洒的烛油凝固在半空，刺客手中短刃距张烨咽喉仅剩一指，却再难寸进。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轻轻按住。
“咄。”
一个极轻的音节不知从何处传来，似玉磬轻击，清冷入骨。
凝固的景象应声破碎——不是恢复原状，而是如琉璃般寸寸龟裂，连同那两个僵立的刺客身影，一并碎成漫天流萤。没有惨叫，没有血腥，只有光点无声湮灭。下一刻，沉重的静思堂大门轰然洞开，夜风裹着凉意灌入，吹得张烨衣袂翻飞，也吹醒了他一身冷汗。
门外并非熟悉的庭院，而是一片混沌未明的雾气。雾气中，两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悄然显现，皆着素锦箭衣，面覆轻纱，唯露出的眼眸清亮如寒星。其中一人抬手一招，那悬浮的玉符便乖巧落入其掌心。
“奉云姑娘令，请张先生移步绣云阁。”
声音平稳，不容置疑。另一人已上前，看似随意地一拂袖，张烨便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身躯，足不点地地被“请”出了静思堂。他下意识回头，只见堂内景象飞速倒退、模糊，最终隐于浓雾之后，连同那场未遂的刺杀，仿佛只是午夜惊梦。
***
雾气散尽时，他已身处一间雅室。
室中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光，墙上悬着一幅《璇玑图》织锦，并非寻常闺阁玩物，其上的文字排列暗合星宿轨迹，隐隐透出玄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淡的冷香，非兰非麝，嗅之令人神思一清。
引他来的两名女子已无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位曾于古柏下夜会的云姑娘。她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只是未覆面纱，灯光下容颜清减，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左肩动作微有凝滞，显然旧伤未愈。
“张先生受惊了。”云姑娘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张烨颈间——那里虽无伤口，却残留着一道被剑气激出的红痕。“‘画地为牢’的符印只能维持一刻。静思堂，你回不去了。”
张烨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捻了捻空无一物的腕子——那串常年盘玩的金刚菩提早已在入诏狱时便被收缴。“云姑娘援手之恩，张烨铭记。只是……此处真是绣云阁？尚宫局辖下，竟有如此……”他顿了顿，寻找合适的词汇，“……如此玄妙之地？”
云姑娘唇角微扬，似有一丝嘲意，不知是对张烨，还是对那所谓的“尚宫局”。“绣云阁，不在六宫二十四衙门之列。它存在的意义，只为厘清一些宫闱之内、法理之外的血污与谜团。”她移步窗边，指尖轻抚窗棂上雕刻的祥云纹饰，那纹路与玉符上的如出一辙。“譬如，壬寅宫变未尽之余孽；譬如，吕真人所中之‘相思断肠引’，源自南洋、能令人在极致欢愉中骤然心脉俱碎的奇毒。”
张烨心头剧震。吕真人暴毙案，宫中对外只说是急症，原来竟是如此诡谲的手段！他立刻将线索串联：“所以，观潮人能与南洋的万毒宗传人上官巧儿有所牵扯，甚至动用此等奇毒灭口吕真人……”
“上官巧儿？”云姑娘回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竟知晓她的师承来历？此女行踪飘忽，是敌是友难辨。她此番出手助你，或是恰巧，‘观潮人’与万毒宗素有渊源，但内部派系倾轧亦烈。不过，她既点出‘鱼腥’，至少证实八岐眷族已深入腹地。”
她走回桌前，提壶为张烨斟了杯茶，茶水碧绿，香气清冽。“眼下局势，比先生所想更危。徐阶乞骸骨，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严世蕃洛伽山失手，反咬一口，陛下虽未全信，但‘影珠’在手，疑窦已生。更要紧的是……”
她语音稍顿，压低声音：“李贵妃新得圣眷，其父李伟近日与宫中某些旧人往来密切，而其中几人，曾在壬寅年那场宫变前后，侍奉过端妃曹氏。”
端妃曹氏！壬寅宫变中蒙冤被戮的核心人物！张烨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若“观潮人”的势力早已借助宫廷旧怨，深植于嫔妃、内侍之中，甚至可能影响到皇帝枕边之人，那他们的图谋，恐怕不止是控制皇帝炼制“返魂香”那么简单！
“他们将‘影珠’视为炼制返魂香的关键，但据阁中秘典记载，‘月影双珠’真正的用途，远非通神那么简单。”云姑娘目光锐利地看向张烨，“陛下急于开囊验珠，被我以‘邪气未净，恐伤龙体’为由暂阻。但拖延不了几日。张先生，你乃此珠由来的关键人物，在陛下耐心耗尽之前，我们必须弄清两件事——”
“第一，‘观潮人’究竟是谁？他必须满足几个条件：深谙宫廷秘辛、能调动吕真人这等层级的内应、与南洋及倭寇皆有勾连，且其目标，直指皇权核心。”
“第二，‘月影珠’的真正秘密是什么？它从何而来，为何需要血祭，唤醒之后，除了制香，究竟还能做什么？”
张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掠过自穿越以来的一切：严府的刁难、珠华阁的崛起、洛伽山的血战、海瑞的警示、诏狱的暗流、嘉靖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无数线索交织，最终定格在几个关键节点上。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姑娘所言，如拨云见日。关于‘观潮人’，我有一大胆猜测，或需印证。至于‘月影珠’……”他抬起眼，目光灼灼，“或许，我们该从它的‘来处’入手。我记得，贡品‘明月珠’最初是由市舶司，经粤商之手，送入京师的……”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皇城西南角，一片看似普通的宫苑群落深处，这间名为“绣云阁”的雅室，正悄然成为风暴的中心。而张烨知道，从他打出玉符的那一刻起，他已彻底踏入这场围绕皇权、秘宝与国运的旋涡最深处。
（第八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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