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走了,带着他们的棍棒和呵斥,留下满地狼藉和一股子散不去的血腥味。
王婶和几个妇人哆哆嗦嗦地从墙角挪出来,看着地上昏迷不醒、嘴角还挂着血沫子的周镖师。
看着靠墙坐着、额头伤口还在渗血的江无花,一个个脸上没了人色。
跑掉的那两个年轻流民,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摸了回来,站在庙门口,不敢进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癞头三和豁牙李是彻底没了影儿。
齐天盟。
这名字现在听起来像个笑话。
来的时候,十几个人,嚷嚷着要吃饱饭,要活出个人样。
一场棍棒下来,跑的跑,伤的伤,散的散。
像沙滩上堆起的堡,浪头一来,就塌得只剩一摊湿泥。
江无花没动。
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眼睛看着庙门外的天。
天还是灰黄灰黄的,跟昨天、前天没什么两样。
额头的血滑到眼皮上,她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袖口蹭上一片暗红。
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愤怒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凉的清醒,像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井水,激灵一下,反而把那些虚浮的热闹和冲动都给浇灭了。
人不求多,求精。
秦叔以前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她听不懂,只觉得人多力量大。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癞头三那样的,十个八个,抵不上一个肯在棍子底下站出来的周镖头。
“姑……姑娘,”
王婶颤巍巍地开口,打破了死寂,“周镖师他……还有气儿,得赶紧想法子……”
江无花转过头,目光落在周镖师身上。
她撑着墙,慢慢站起来。腿上的伤疼得她吸了口冷气,但她没吭声。
走到周镖师身边,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
很微弱,但还有。
“弄点水来。”她说,声音沙哑。
王婶赶紧拿来破碗,里面是早上剩的凉水。
江无花接过,小心地掰开周镖头的嘴,一点点喂进去。
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不少,但总归咽下去一些。
“姑娘,”
一个刚才留下抵抗的年轻流民,叫石头的,凑过来,低声问,“镇上……镇上让去外滩安置点,我们……去不去?”
所有人都看向江无花。
外滩那地方,他们知道,就是镇子外面一片开阔的河滩地,啥也没有,顶多搭几个窝棚。
但好歹是官府点头的地方,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被驱赶。
江无花没立刻回答。
她看着周镖头苍白的脸,又想起那个钱捕快临走时不甘的眼神,还有镇长师爷突然跑来传令的蹊跷。
官府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前脚还要打要杀,后脚就给块地方安置?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去。”她吐出两个字,很干脆。
众人都愣住了。
“为……为啥啊?”
王婶急了,“那地方再差,总比在这儿提心吊胆强啊!官差要是再来……”
“就是因为官差可能还会再来,才不能去。”
江无花打断她,眼神扫过众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人家想收拾你,一把火就能烧个干净。”
她顿了顿,想起爹以前偶尔念叨的,关于官府和“匪患”的只言片语,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渐渐清晰起来。
“你们真以为,他们是发善心?”
她冷笑一声,笑声干涩,“怕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不够‘名正言顺’。”
……
镇衙后堂,胡县令脱了官袍,只穿着里衣,腆着肚子靠在太师椅上,两个丫鬟在一旁打着扇。
他面前站着钱捕快和那个干瘦师爷。
“大人,为何突然……”
钱捕快一脸不解,还有些愤愤不平,“那几个流民头子,尤其是那个带刀的小丫头,分明就是刺头!就该当场……”
“当场什么?当场打死?”
胡县令撩起眼皮,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钱捕头,动动脑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打死几个手无寸铁的流民,传出去,好听吗?朝廷现在正讲究个‘仁政’,你这不是给本官上眼药?”
钱捕快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师爷在一旁弓着腰,陪着笑接口:
“大人高见。驱赶流民,是整肃地方。但若闹出人命,尤其是妇孺,难免落人口实。如今让他们集中到外滩,便于看管,也……便于日后行事。”
胡县令满意地点点头,放下茶盏,手指敲着桌面:
“还是师爷明白。流民嘛,聚在一起,容易生事。到时候,万一不小心走了水,或者……闹了匪患,死伤些人,那也是天灾人祸,怨不得谁。朝廷若要赈济,或者剿匪,总得拨下钱粮吧?这钱粮怎么用,还不是我们地方上说了算?”
他脸上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闹匪患嘛,总要有人出钱剿匪。这匪,是真是假,谁说得清呢?关键是,得让上面觉得,这里有匪,需要剿。”
钱捕快恍然大悟,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大人英明!是卑职愚钝了!那……外滩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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