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吱呀吱呀地碾过青石镇熟悉的街道,扬起细微的尘土。
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炊烟、泥土和一点点河腥气的味道。
这是小镇特有的味道。
离家多日,京城的血雨腥风,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噩梦。
此刻小镇的喧嚣和慵懒,让江无花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她扒着车沿,仔细地打量着街景,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镇。
李长生依旧那副懒散样子,歪靠在车辕上,眯着眼打盹,好像只是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
路过王员外家气派的大门时,正好看到几个家丁垂头丧气地出来,嘴里嘟囔着:
“库房又进贼了”
“这个月盘账银子又少了。”
“老爷发好大火”
“这个月月钱怕是要扣光了”……
李长生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驴车快到长生铺子时,隔壁肉铺的王屠夫正抡着砍刀剁骨头,看见他们,洪亮地招呼了一声:
“哟!长生兄弟!回来啦?听说你们出门走亲戚去了?”
李长生掀开眼皮,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王婶闻声从屋里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择了一半的韭菜,嗓门更大:
“可算回来了!你们不在,这街口都冷清不少!哎,长生兄弟,听说新皇帝登基,要大赦天下,还要免赋一年呢!是不是真的?”
旁边茶馆门口闲坐的几个老头也支棱起耳朵。
李长生打了个哈欠,挠挠脖子,没什么兴致地回道:
“皇城根下的事,咱这小老百姓哪知道真的假的。免赋?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到时候别变着法儿多收几种捐就算积德了。”
王婶撇撇嘴:“也是……哎,这世道……”
驴车慢悠悠晃到长生铺子门口。李长生跳下车,拍了拍袍子上的灰。
铺子门开着,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李长生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那点懒散收敛了些,随即又恢复原状,背着手,慢吞吞踱了进去。
江无花跟在他身后,心情有些雀跃,又有点近乡情怯。
铺子里,小饿正拿着抹布,用力擦拭着柜台。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
几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肩膀更宽了些,但脸颊却瘦削了下去,显得轮廓更加硬朗。
看到进门的李长生和身后的江无花,他的动作停住了,嘴唇抿得很紧。
目光在江无花身上飞快地扫过,确认她完好无损,然后才落到李长生身上,低声叫了句:
“恩公。”
那块一直压在他心里的石头,似乎终于落了地。
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抹布。
角落里,那个哑女正拿着一个小扫帚,小心翼翼地清扫着墙角的蛛网。
听到动静,她慌忙转过身,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她比之前更瘦了,旧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本来就尖的下巴现在瘦得几乎能戳死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显得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更大了。
李长生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到他们明显清瘦不少的模样,尤其哑女那副风吹就倒的样子,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一声:
“嗯,回来了。”
江无花看着小饿,鼻子有点酸,喊了声:“小饿哥。”
又好奇地看向那个缩在角落的陌生哑女,疑惑地望向李长生:
“爹,她是……?”
李长生像是才想起这茬,随意地挥挥:
“哦,路上捡的。瞧着可怜,就拎回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才想起来该有个名字,眼睛在铺子里扫了一圈,看到货架角落里一把落满灰的旧笙,信口胡诌,
“她叫……呃,默笙。对,你以后就叫默笙了。”
默笙。
陌生。
沉默的笙。
再也发不出声音的笙。
角落里的哑女身体微微一颤,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李长生一眼,又迅速低下,手指绞得更紧了。
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
江无花看着默笙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心里一软,走过去,试着露出一个笑容:
“默笙?你别怕,我叫无花。”
默笙被她突然靠近吓得又往后缩了缩,但看到江无花脸上没有恶意,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依旧不敢抬头。
小饿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拿起抹布,继续擦拭柜台,只是力道放轻了些。
李长生看着这重新变得“热闹”起来的铺子,一个愣头青,一个哭包,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哑巴。
他叹了口气,嘟囔道:“妈的,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然后从怀里摸出那个干瘪的钱袋,扔给小饿:
“去买点米,割点肉,瞅瞅你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看着就晦气!”
小饿接住钱袋,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李长生。
李长生已经背着手,溜达着去看他那些蒙尘的“宝贝”旧货去了,嘴里还在不满地叨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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