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尹昊清非但没有如众人预想的那般暴怒，反而像是被这句话点醒，迅速收敛了眼中所有外露的情绪。
他后退半步，极其郑重地对着刘宝儿拱手一揖，姿态端方，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歉意：
“刘小姐所言极是，是孤失礼了。孤一时沉醉于小姐精妙琴技，唐突了小姐，还望小姐海涵。”
他语气平和，举止得体，完全是一副知错能改的谦谦君子模样。
众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
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睚眦必报的太子吗？他竟然对一个从二品右仆役之女如此客气，甚至当众道歉？！
但转念一想，太子近来在朝堂上确实像换了个人，勤勉政事，尊师重道，如今这般表现……虽然意外，细想之下，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莫非真是浪子回头，连性子都变得温良谦恭了？
刘宝儿心中松了口气，面上依旧冷淡，微一颔首，便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尹昊清坐回席间，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明白宝儿的用意，心中既觉好笑，又涌起阵阵酸涩。
他多想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而非像此刻这般，近在咫尺，却要装作形同陌路。
御花园内，春日宴的气氛正酣。
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方才刘宝儿一曲琴音带来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席间众人犹自低声品评。
女眷席中，李知婉安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典雅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落寞。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主位之下的太子席。
她心中对太子的感觉便复杂难言。
太子尹昊清，其实生就了一副极好的皮相。
只是从前，这昳丽容貌总被他不羁的言行所拖累。
以前他或是歪戴玉冠，衣襟微敞，行走间带着三分懒散七分恣意；或是挑眉斜睨，唇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说出的话却能气得大臣们吹胡子瞪眼。
那时众人只见其形骸放浪，下意识便忽略了他过于出众的容貌，只留下“纨绔”、“荒唐”的评语。
然而近来，他仿佛脱胎换骨。
依旧是那张脸，眉眼如墨画，鼻梁似玉山，唇形优美，下颌线条流畅而清晰。
那眉宇间的轻浮桀骜尽数敛去，换作了沉稳与端凝。
玉冠束发，一丝不苟；锦袍加身，腰背挺直如松。
行止间自有章法，谈吐间温和有礼，那份曾被恶劣性子掩盖的、源自皇族血脉与上天厚赐的俊美，便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珠，骤然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他静坐时，如芝兰玉树，风姿清举；他言笑时，若月华流照，朗朗生辉。真正是应了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李知婉静立一旁，目光偶尔掠过他无可挑剔的侧脸，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起初，她因那“断袖”传闻和太子东宫内的“坦诚”而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带着几分被“羞辱”的愠怒。
可随着接触，那传闻在她心中已摇摇欲坠——一个沉溺男风之人，怎会有如此清正坚定的眼神？
怎会在细微处，依旧保留着天家皇子浑然天成的贵气与……吸引力？
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太子待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近乎刻意的距离。
彬彬有礼，却从不逾越；温和关切，却不见热络。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两人之间。
他越是这样疏离守礼，那份因他容貌气度而生的、浅淡的欣赏，便在她心底悄然发酵，混合着对他真实心性的探究。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如此出色男子明确拒绝后产生的不甘与好奇，竟慢慢酿成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悸动。
她有时会想，若他没有那“断袖”之癖，若他待自己能有一分他对谢太傅那般真心的敬重，或是……有半分他偶尔失神时，眼中一闪而逝、不知为谁而起的柔和，该当如何？
这念头甫一升起，便被她强行压下，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
眼前之人，光华夺目，却仿佛镜中花，水中月，隔着一层她看不透也触不到的迷雾。
此刻见太子端坐，虽神色沉稳，但那目光，似乎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某个方向——那个穿着碧水青衣裙、刚刚以一曲琴音惊艳全场的刘宝儿。
李知婉微微蹙眉，心中那份模糊的疑虑再次浮现。
另一边，以谢太傅为首的几位清流老臣，正捻须低声交谈。
“太子近日确与往日大不相同，方才面对刘家小姐的……呃，直言，竟能如此克制礼让，实属难得。”一位官员感慨道。
谢太傅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审慎的欣慰：“但愿不是一时表象。若真能持之以恒，确是社稷之福。
”他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太子似乎又在走神，方向依旧是刘家小姐那边，不由得暗暗摇头，年轻人，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是不是又想找刘家人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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