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湿滑的表面让人心惊。小满扶着娘亲,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每一步都引得梯子剧烈摇晃,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淌。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气味混合着雨后特有的湿霉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浓得化不开的虾酱咸鲜,混合着草药受潮后更显浓郁的微苦、发酵物的微酸,还有竹木长期浸泡的霉味、烟熏火燎的焦糊气,以及一丝被水汽蒸腾出来的、甜得发腻的糖的气息。
这气味像一张湿热的、带着腐烂感的网,兜头罩下,让小满呼吸一窒,胸口发闷。
竹楼内部比外观更显昏暗潮湿。光线透过茅草顶的破洞和竹篾墙的缝隙漏进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似乎也带着湿气的微尘。靠墙堆着的大大小小陶坛陶罐,有的口沿封泥被湿气浸润得颜色更深,有的塞着的干荷叶边缘也显出湿痕。屋角那个简陋的土灶冰冷,旁边散乱的柴火湿气更重。墙上的干枯野草和紫苏也显得蔫蔫的。最显眼的屋子中央那个巨大的石臼,里面残留的捣碎糊状物颜色更深暗,散发出更浓烈的、混合了水腥的咸腥味。
小满娘下意识地捂紧了口鼻,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这地方在雨后更显阴森简陋,与那“分一杯羹”的蓝图对比更加强烈,让她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
“地方是破了些,雨大了点,但做点营生,足够了。”老周头似乎习惯了这气味,语气平淡,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走到靠墙的一个旧木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整齐码放的油纸包似乎也吸了些潮气。他取出一包,小心地解开细绳,揭开油纸。
一股清甜馥郁、带着阳光气息的果香顽强地冲破了屋内的湿咸腥腐!油纸里,是十几块琥珀色的糖块,糖块里均匀镶嵌的深红丹枝肉碎和半透明龙眼肉干,在昏暗潮湿的光线下,竟像裹着宝石一般,散发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诱人光泽。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丹枝龙眼糖。”老周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仿佛这糖是他在这片湿腐中坚守的尊严,“尝尝看。”他指尖蹭过油纸包边缘,那里有处被反复摩挲的凹陷,像极了小满娘藏路引钱的竹筐角。
小满迟疑地捏起一小块,指尖传来硬脆的触感,却似乎比之前更易受潮气影响。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磕,糖块碎裂开来。纯粹浓郁的蔗糖甘甜、丹枝肉的蜜甜微酸、龙眼肉的柔滑甘醇瞬间在舌尖爆开!三种甜味层次分明又完美交融,在周遭恶劣的气息中,这滋味显得尤为珍贵和震撼。这甜味像一把钩子,瞬间钩住了小满被铜钱磨得生疼的心——如果,如果真能做出这样的糖,卖给四时楼,哪怕只卖一小部分,谷雨的路引钱......是不是就有了着落?
小满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连小满娘都忘了捂嘴,眼中满是惊异。这滋味,在此时此地,显得如此不真实!
“还有这个。”老周头又从柜子深处摸出一个小些的油纸包,打开,浅褐色的野山姜糖散发着浓郁的辛辣气息。他又拿起旁边一个略呈淡绿色的纸包,“金银花、紫苏、薄荷熬汁做的凉茶糖。” 这些糖块在潮湿的环境里,似乎更显珍贵。
他展示着,浑浊的眼睛里在潮湿的昏暗光线下跳动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精光:“看到了?货真价实!只要料好,功夫足,味道就正!老头子我这点本事,还没丢!做成这样的糖块,四时楼那点小订单算个屁!王掌柜识货,必肯出高价!河上跑船的,山里做工的,谁不爱?只要打出名头,还愁没有大把的铜钱流进来?到时候,你弟弟的路引钱,你家的光景,还用愁吗?”
老周头正说着‘大把铜钱’,竹梯突然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吱呀’,被小满娘下意识的瑟缩动作掩盖了 —— 她以为是自己踩滑了,却没看见悬空层下,一片靛青色衣角正从渔网后缩回。”
小满的心跳得飞快,在这湿冷破败的环境中,那糖块的滋味和老周头描绘的“大把铜钱”像一点微弱的火苗,灼烧着她绝望的心。谷雨试牒上那模糊的“三百文”字迹在眼前晃动,这金光闪闪的许诺,对深陷泥潭的她,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砰!”
一声突兀的轻响从竹楼悬空层下传来,像是什么湿木头撞到了竹竿。紧接着,一个清亮、带着点慵懒意味,口音却明显不同的年轻男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穿透了湿漉漉的竹篾楼板,清晰地钻了上来:
“啧啧啧,老周头,雨一停就迫不及待拿你这点‘宝贝’哄骗人家小娘子啦?这破竹楼里憋出来的玩意儿,潮气这么重,真能卖出天价不成?”
楼板下光线更暗,堆着吸饱了水、沉甸甸的破渔网和湿柴的角落阴影里,懒洋洋地斜倚着一个少年郎。
一身靛青色的细麻圆领袍,料子看着虽不顶华贵,但干净挺括轻薄,袖口和领缘用银线绣着极简雅的卷草纹,在昏暗中隐隐流动着微光,与周遭湿漉漉、脏污的环境格格不入。腰间束着同色丝绦,坠着一块莹润的白玉佩。他生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皮肤在晦暗中也显得白皙,眉眼弯弯,嘴角天然上扬。此刻,他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什么,腮帮子微微鼓起,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隔着悬空竹楼的缝隙,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上面惊愕的小满母女。
小满的心猛地一跳!这张娃娃脸......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认识老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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