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本该是夏夜闲话家常的时候,却因阿婆病危和小满娘迟迟未归而气氛凝重。蚊虫嗡嗡,闷热无风,更添烦躁。
“阿姐,我想明天去坳背村看看阿婆……和阿娘。”小满望着黑黢黢的晒金岭方向,声音里满是担忧。惊蛰抱着熟睡的女女,同样愁眉不展:“我也想去……可这到处是疫病,路上万一……”
陈伯吧嗒着旱烟,烟雾在闷热的空气中凝滞不散:“按咱们岭南的老规矩,未满十五的孩童,尤其是没出过痘的,不宜去丧家,怕冲撞,也怕染上秽气(疫气)。你阿婆是寿终正寝还好些,可如今这光景……”他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潜台词很明显:如今水疫横行,丧家正是最危险的地方,小满和谷雨都未满十五,风险太大。
谷雨虽小,也懂事了,他坐在小凳子上,抱着膝盖,闷闷地说:“阿爷说得对,三姐,我们去了……只怕帮不上忙,还要阿娘分心照顾我们,更添乱。”他虽想念阿婆,更担心阿娘的安危。
商量来商量去,终究无法两全。最后陈伯拍板:“都别想了!在家好好待着,等你们阿娘消息!惊蛰看好家,小满顾好作坊和地里,谷雨温书!这才是正经!”一家人心事重重地吹熄了堂屋的油灯,各自回房。黑暗里,只有压抑的叹息和窗外聒噪的蛙鸣。
第二天,卯时刚过(清晨五点多),天色微明。一家人草草用过些稀粥咸菜,小满娘依旧没有回来。惊蛰抱着女女在门口张望,小满和谷雨也无心做活,都聚在堂屋里,忧虑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
“要不……我去坳背村看看?”陈伯放下碗,眉头紧锁,显然也坐不住了。他年纪大了,但比起未成年的孩子,总归好些。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声音带着疲惫的节奏。小满跑去开门,门外站着里正。他眼窝深陷,眼下乌青,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的粗布短衫沾着些草屑和淡淡的药草气味——显然,他昨夜没睡好,而且早已用上了防疫的草药。
“里正伯!”小满连忙将他让进来。
里正走进堂屋,看到陈伯、惊蛰、小满、谷雨都在,虽然气氛压抑,但个个精神尚可,没有病容,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还好,还好,你们家没事。”他长长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点重担。
“里正伯,您快坐。”惊蛰连忙搬来凳子。
里正摆摆手,显然没打算多待:“不坐了。我来,一是看看你们,二是……有要紧事跟你们说说谷雨的事。”他目光转向谷雨和陈伯,语气郑重起来。
“谷雨考童子科的事,”里正开门见山,“李先生和我都商量过了,娃是个好苗子,不能耽误。只是……”他顿了顿,看向陈伯,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报名应试,按朝廷规矩,得查核家状三代,还得有邻里具保(联名担保)。谷雨这孩子……户籍虽在咱们潭垌乡,可这祖上……”
陈伯的脸色在里正开口时就变得晦暗不明,此刻更是深深叹了口气,烟袋锅子在鞋底重重磕了磕。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惊愕的惊蛰、小满和一脸茫然的谷雨,仿佛下定了决心。
“唉……”陈伯又是一声长叹,声音低沉而苍老,“是时候……该告诉你们了。”他示意大家都坐下。
“谷雨,”陈伯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眼神复杂,“你,还有你大姐、三姐的阿祖(祖父),他……他不是咱们本地人。他是……是从京城那边,被流放下来的。”
“流放?!”惊蛰和小满同时惊呼出声,谷雨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嗯,”陈伯点点头,陷入了回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原本是在京城司农寺(唐代掌管粮食仓储、京官禄米及园池果实等的机构)当个小官的,具体什么官职,他没细说,我也只是和他比较交好,只说是管农事的。后来……好像是牵扯进了什么……什么‘失仪’还是‘小过’的案子(唐代官员因小过失被贬谪流放很常见,比如言语不当、公文失误等),被上官参了一本。圣上开恩,只流放了他一人,没牵连家眷。他就带着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一路跋涉,被发配到了我们岭南良德县。”
“阿祖懂农事,人也勤恳,到了这里也没自暴自弃。加上后来辛苦开垦,才有了咱们家现在这点薄田。那老仆,就是你们早逝的‘福伯公’。阿祖在这里安了家,娶了本地女子,生下了你阿爹……后来,朝廷大赦,阿祖本有机会回去,但他觉得在这里扎了根,又舍不得你阿爹,也不愿再回去你争我斗,就没走。他去世前,特意叮嘱,这事……莫要张扬,怕影响后人,乡里人其实大都知道,只是大家都比较默契,加上你阿祖人好又热心,帮了不少乡亲,慢慢的流放这样的事就淡了,也没人提起。”
堂屋里一片死寂。惊蛰、小满、谷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家族秘辛惊呆了。她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潭垌乡人,从未想过祖上竟是流放至此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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