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不出是夸是贬。
林承启没敢应声,把头垂得更低。
袁世凯目光扫过刚解绑的林承启和不自在的女儿,最后落在小管事身上:
“老赵,柴房那两个人,醒了没有?”
小管事老赵忙上前躬身:
“刚灌了醒酒汤,能说话了。就是还迷糊,说是被个‘鬼影子’放倒的。”
袁世凯“哼”了一声,烟袋锅慢慢转着圈。
他看向林承启:
“小子,手脚是快啊?丁字街救了我,柴房又放倒两个?”
空气凝固了。
袁克文摇扇的手停在半空,袁静雪攥着帕子,惊讶地看向林承启。
柴房?放倒下人?什么时候的事?
林承启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保持镇定。
他咽了口唾沫,“回宫保……”
这旧称让袁世凯眉头一皱。
“这事……确实是我做的!就在被贵府下人误会捆上之前不久。”
他这痛快承认,反倒让袁静雪瞪大了眼睛。
“哦?”
袁世凯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接着说。你怎么跑到我家柴房后头去了?”
林承启语速平稳,声音诚恳:
“小子蒙三小姐邀请入府。午前在花园凉亭,三小姐翻看我包袱时,把我一本记着吃饭家伙的旧笔记弄丢了。那本书对我很重要,找不到心里不安。午后我就出来找,想着可能掉在来时的路上了。”
他偷偷瞥了眼袁世凯的脸色,继续说:
“一路找到西跨院附近,路过柴房后面窄道时,听见里面打呼噜声很大。我一时好奇,扒着窗缝看了一眼——两位军爷抱着腌菜坛子,睡得很沉!酒气很重!”
“我当时想,这要是被管事的看见,两位军爷要倒霉。我在丐帮待过几年,知道个偏方,说老芥菜疙瘩捣出的汁水气味冲,能醒神。我看见墙角堆着些,就……就脑子一热,想帮两位军爷醒醒酒,别误了事挨罚。”
说到这,他语气带着后悔:
“谁知道……许是两位军爷酒喝得太深,要不就是我这土方子劲儿太大……刚抹上没多久,人就滑到坛子底下不动了。我当时吓坏了,想喊人又不敢,正不知道怎么办,结果……就被闻声而来的几位大哥当成歹人捆了……这才有了后来的误会。小子句句实话,请宫保明察!”
他说完,偷偷看了袁静雪一眼。
林承启这番话,让袁静雪心里的怒气渐渐散了。
袁世凯眯着眼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烟袋锅一下一下敲着掌心。
老赵大气不敢出。
袁克文若有所思地摇着扇子。
“提神醒脑?” 袁世凯忽然嗤笑一声,往前踱了半步,烟袋锅几乎点到林承启鼻尖,
“那炸弹响的时候,街上乱成一团,你怎么不往别处躲,偏偏冲着我的马车来?”
林承启喉头滚动,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问。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目光:
“回宫保的话,小子从小在天桥丐帮混,别的不行,就是眼尖腿快。那炸弹一响,烟尘滚滚,人都往两边躲,我却看见您的马车辕木裂了,马惊了,要翻车!当时您被甩出来,就离我不远。我心想,这要是马惊了乱踩,或是还有第二炸,就坏了。成衣铺子门脸大、布料多,能挡能藏,我就赶紧冲过去拉您了。纯粹是碰巧在那儿,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
院子里静得只剩煤油灯芯燃烧的轻微响声。
袁世凯盯着他看了很久,目光沉甸甸的。
就在林承启后背快被冷汗浸透时,袁世凯忽然“哼”了一声,
“如今不叫宫保了,要叫大总统!”
他转头对袁克文低声说:
“这小子滑头,倒有几分胆色和机智。”
声音不大,但院里人都听见了。
林承启心里一松,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认得字么?” 袁世凯突然又问,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灰。
“回…回大总统,认得一些。”
林承启声音还有点紧。
“一些是多少?”
袁世凯目光锐利,“《百家姓》能念全吗?《千字文》呢?”
“能…能的,大总统。”
袁世凯吐出一口烟:
“前清军机处挪过来几箱子旧档案,乱七八糟。明天起,归你整理。”
他顿了顿,
“每天申时正,准时到书房。手脚干净点!那些纸年头久了,很脆。弄破一张,小心你的皮!”
他从袖子里摸出串黄铜钥匙,扔过去:
“头一天,把光绪二十年到三十四年的折子,按年份分好。让我看看你‘认得一些’的本事。”
林承启手忙脚乱接住钥匙,冰凉沉重。
他深吸口气,大声应道:“是!大总统!”
袁世凯又转向袁静雪:
“明天起,你的骑术课,归他教。”
“爹!他个野路子…” 袁静雪急得要跺脚。
袁世凯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片刻,才沉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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