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馆医疗室的消毒水气味淡去,窗外温得和克的夜幕已完全落下。方舟腿上那道被狼犬利齿划开的伤口,在使馆医生专业清洗、缝合并注射破伤风针和抗生素后,已妥善包扎。年轻人失血加上看押时被虐待,面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稳定了许多,此刻在安排好的客房沉沉睡去。潘阳手上胳膊上有些刮擦淤青,更多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后的虚脱,喝了点热汤,也早早休息了。只有马汉成,除了几处轻微擦伤和连日的疲惫,更主要的是心中积压的疑问与后怕,让他无法安然入眠。
刘明辉敲响他临时客房的门时,马汉成正对着窗外使馆院内那面在灯光下静静垂落的国旗出神。
“老马,还没休息?方便聊聊吗?”刘明辉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两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大使,请进。”马汉成连忙起身。对于这位在危机时刻运筹帷幄、最终让他们平安归来的外交官,他心中充满感激与敬意。
两人在靠窗的小茶几旁坐下。茶水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夜间的凉意,也缓和了房间内凝重的气氛。
“方舟情况稳定,没伤到筋骨,但需要静养些日子。小潘就是吓着了,缓缓就好。”刘明辉先通报了情况,语气平和,像一位沉稳的家长,“你们这次受惊了,责任在我,考虑不周,对那片区域的复杂性估计不足。”
马汉成摇摇头:“大使,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勘探心切,对风险预判不够。而且,这次遭遇,虽然凶险,但也让我们……尤其是让我,对在这里开展工作面临的现实环境,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这和在图纸上规划、在实验室里模拟,完全是两回事。”
刘明辉赞许地点点头,抿了一口茶,目光变得深远:“你能这么想,很好。纳米比亚,是个美丽的国家,资源丰富,人民淳朴。但它的现实,又非常复杂。独立才几年,百废待兴,努乔马总统和政府面临的压力极大。”
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路,也像是在选择如何向一位技术专家阐释政治经济的经纬:“经济上,严重依赖矿业和畜牧业,基础薄弱,资金技术匮乏。南非虽然撤了,但经济上的隐形控制和市场依赖短期内难以摆脱。政治上,内部有不同派系的声音,前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各种势力、土地问题、种族和解,千头万绪。国际上,既要争取援助,又要维护来之不易的主权和独立尊严,在各大国和地区势力之间走钢丝。”
“而像‘欧罗巴’那样的站点,”刘明辉的语气加重了些,“就是这种复杂性的一个缩影。它是殖民时代的遗留物,依据的协议许多是在不平等条件下签订的,甚至有些是私相授受,纳米比亚新政府不予承认,但又暂时无力收回或完全管控。它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国中之国’,法律模糊地带。意大利方面维持它,有历史惯性,也有一定的战略监测价值,但投入与收益未必成正比,尤其是面对一个日益寻求收回主权的新生国家政府时,这种存在的政治风险和经济成本都在增加。”
马汉成认真地听着,这些宏观层面的分析,与他这几日在那铁皮屋里切身感受到的“无力感”和“异常感”逐渐对应起来。他想起马塞洛·马斯楚安尼那张精明而谨慎的脸,想起他问话时那种并非全然敌对、甚至带着某种探究意味的眼神。
“大使,”马汉成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推测,“有件事,我不知道是否重要……在那个意大利站,马斯楚安尼,就是他们的负责人,在扣留我们后期,态度有些微妙变化。他问过我们项目的性质,听说我们是搞航天测控前期勘测后,他……他似乎并不特别意外,反而问了一些关于技术需求、场地要求的问题,虽然问得比较隐晦。”
刘明辉的眉梢微微一动,放下茶杯,身体稍稍前倾:“哦?具体怎么问的?你仔细回忆一下。”
马汉成努力回忆着:“他先是确认了我们项目的官方背景和与纳方合作的性质。然后,像是随口提起,说他们那里的设备‘有些年头了’,‘维护起来越来越费劲’,‘罗马那边对这里的投入兴趣也在减弱’。接着,他问我,像我们这样的新型测控站,对基础设施、通信保障有什么‘特别高的要求’。当时我觉得他可能在评估我们的威胁程度或者技术实力,但现在想来……他的语气里,似乎有种……掂量的意味。”
刘明辉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窗外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显得室内寂静。
“掂量……”刘明辉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汉成,你的直觉可能很重要。马斯楚安尼是个实际的人,他管理那个站点,首先要考虑的是成本、风险和他的职责。如果意大利国内对维持这个日益敏感且可能引发与纳方摩擦的站点兴趣衰减,那么,寻找一个‘体面’的出路,或者至少是减轻负担的方式,就可能会进入他的考虑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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