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国离开后的日子，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缓慢得令人窒息。小诺依然每天准时上班，穿着白大褂在医院走廊里穿梭，给病人量血压、打针、换药，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机械的重复，她的心早已跟着那架军用运输机飞去了遥远的广西边境。
韩医生，3床病人的药配好了吗？同事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啊？哦...马上！小诺匆忙转身去配药台，手指却不小心碰翻了药杯，药片撒了一地。
同事惊讶地看着她：小诺，你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小诺蹲下身，一粒一粒捡起药片：没事...可能有点失眠。
这不算谎话。她确实失眠，准确地说，是从王振国走后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每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各种可怕的画面——枪声、爆炸、鲜血...然后她就会猛地坐起，浑身冷汗，直到确认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或噩耗通知，才能稍微平静。
白天的工作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至少忙碌能让她暂时忘记恐惧。但每当稍有停歇，那些画面又会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清晰。
下班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小诺机械地热着冰箱里的剩饭。这是王振国走前做的，他怕她不好好吃饭，特意准备了一周的饭菜，分装好贴上标签。现在只剩最后一份了。
微波炉的一声响起，小诺取出饭盒，却突然没了胃口。她坐在餐桌前，盯着墙上两人的合影——那是毕业典礼那天拍的，王振国穿着正式，她穿着学士服，两人笑得那么开心。
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胸前的向日葵胸针，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回神。这是王振国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如今成了唯一的慰藉。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轻声对着照片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单。
电话突然响起，小诺几乎是扑过去接起来：
戎峰稚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怎么好久不给我打电话了？
小诺强打起精神：姐姐工作忙嘛...你想我啦？
想！爸爸妈妈也想你！戎峰嚷嚷着，我们要视频！
挂断电话，小诺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才接通了视频请求。屏幕上立刻跳出戎峰圆嘟嘟的小脸，后面是李大强和王秀关切的目光。
小诺？王秀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小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我最近在减肥...
减什么肥！李大强凑近屏幕，眉头紧锁，你都瘦脱相了！怎么回事？生病了？
没有，真的只是减肥...小诺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穿漂亮裙子嘛。
王秀的眼神变得锐利：小诺，说实话。听说振国调北京了，振国呢？怎么没见他？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小诺苦苦维持的平静。她的嘴唇颤抖起来，眼眶迅速泛红：他...他去广西了...
广西？李大强脸色骤变，什么任务？
小诺摇摇头：不能说...机密任务...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
视频那头一片死寂。李大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作为曾经的军人，他比谁都明白机密任务在边境地区意味着什么。王秀赶紧把戎峰抱走，生怕孩子看到接下来的对话。
多久了？李大强沉声问。
一周...小诺抹了抹眼泪，爸，我害怕...
简单的三个字，让屏幕那头的硬汉瞬间红了眼眶。李大强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告诉女儿她的爱人会平安归来？他自己都不确定。劝她别担心？那简直是笑话。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闺女...振国他...很厉害。
这苍白的安慰让小诺的泪水彻底决堤。她知道的，她当然知道王振国有多厉害。但厉害不代表不会受伤，不会...那个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诺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我活不下去的...
胡说！李大强突然厉声喝道，把旁边的王秀都吓了一跳，我李大强的闺女，怎么能说这种话！
小诺被父亲的怒吼震住了，呆呆地看着屏幕。
李大强的语气缓和下来，但依然坚定：小诺，你听着。振国是军人，他有他的责任。你是军人的女人，就要学会坚强。他顿了顿，当年...当年你母亲韩雪梅，也是这样等你父亲的。
感觉自己的说法有些沉重，李大强立马转移了话锋。以前你阿帕阿依古丽，在老马出去办事时，也会等着他回来。
提到阿依古丽，小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记得那个温柔如水的维吾尔族女人，记得她如何强颜欢笑。
不一样！小诺几乎是喊出来的，阿帕等到了马叔叔平安回来！可我妈妈呢？我爸爸呢？他们...他们都没回来...
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主动提起父母。韩立军和韩雪梅的离世一直是她心中最深的伤，如今这份恐惧被王振国的任务无限放大。
李大强沉默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女儿内心深处的创伤。那个曾经在雷雨夜躲在他怀里发抖的小女孩，从未真正从失去父母的阴影中走出来。
闺女...李大强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来，爸爸给你讲个故事。
小诺抽泣着点点头。
当年我在部队的时候，有个战友叫老周。李大强的眼神飘向远方，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给媳妇写封信，藏在枕头底下。信里就一句话：我一定会回来
然后呢？小诺轻声问。
然后他确实每次都回来了。李大强笑了笑，直到退伍那天，他媳妇才发现那一摞信，整整48封，每一封都一模一样。
小诺的眼泪慢慢止住了：爸...
我的意思是，李大强认真地看着女儿，有些人就是说到做到。振国那小子，我看就是这种人。
这个简单的故事，不知为何给了小诺一丝力量。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嗯，他答应过我的。
视频结束后，小诺走到阳台上。她仰头望着那些遥远的光芒，轻声重复着王振国临走时的话：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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