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九年冬,朔风卷地,寒雪纷飞。隆中漫山的翠竹被白雪压弯了腰,枝头挂着晶莹的冰棱,像是大自然雕琢的玉饰;山间的溪流凝结成冰,水声断绝,唯有寒风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如泣如诉。整个隆中仿佛被冰雪包裹,静谧而肃穆,却也透着一股乱世将至的凛冽。
诸葛亮的茅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一盏硕大的青釉油灯燃得正旺,灯芯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将屋内映照得暖意融融。案几上摊开着数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符号与标注,正是连弩的设计草图。线条勾勒得精准流畅,标注的尺寸详尽细致,可见绘制者的匠心与严谨。
黄月英坐在案几左侧,身着一件素色布裙,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棉袄,发髻上沾着些许细碎的木屑与冰碴——想来是方才冒雪从家中赶来,来不及打理。她手中捏着一根削得极为光滑的细竹枝,正对着图纸上的齿轮咬合处蹙眉思索,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世间万物皆已不复存在,唯有眼前的图纸与构件。
“孔明,你看此处。”她抬手,竹枝轻轻点在图纸的一处关键节点,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凝重,“先前第三次试验时,连弩仅连发三矢便戛然而止,卡壳不动。我反复查验,料想是齿轮的齿数配比仍有偏差,主动轮与从动轮受力不均,导致联动不畅。”
诸葛亮俯身凑近案几,目光顺着她的竹枝落在图纸上,指尖轻轻抚过那处标注的齿轮结构。他身着一件粗布长袍,袖口卷起,露出被炭火熏得微黑的手腕,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难掩眼中的精光。“月英所言极是。”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深思熟虑后的笃定,“寻常连弩,多为单发,扣动一次扳机,仅能射出一矢,射速缓慢,难以形成有效压制。我们所求的十矢连发,核心便在‘联动’二字——箭匣需与弓弦精准配合,齿轮既要具备足够的咬合力,带动箭匣送矢、弓弦回弹,又不能太过滞涩,否则便会出现卡壳之弊。”
他拿起案几旁摆放的一对木质齿轮模型,这是两人前几日按图纸比例缩小制作的,齿痕清晰,打磨得极为光滑。诸葛亮轻轻转动主动轮,从动轮随之缓慢转动,却在转动到三分之二处时,微微一顿,显得有些滞涩。“你看,”他示意黄月英细看,“先前我们将主动轮设为十齿,从动轮设为六齿,看似比例协调,实则咬合时受力点过于集中,转动次数一多,便容易卡顿。若将主动轮齿数增至十二,从动轮设为八齿,咬合时的力矩会更均衡,齿面接触面积也更大,当能解决卡顿之患。”
黄月英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接过齿轮模型,轻轻转动试验了一番,果然比先前顺畅了许多。“此计甚妙!”她欣喜道,“我这便按此比例重新打磨齿轮,更换模型部件,再行试验。”说罢,她拿起案几旁的刻刀、锉刀等工具,便要动手。
“不急。”诸葛亮抬手按住她的手腕,目光温和,“雪夜天寒,且先歇息片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做不迟。你方才冒雪而来,想必冻坏了。”他转身,从炭火旁的陶壶中斟出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
黄月英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驱散了不少寒意。她望着诸葛亮疲惫却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轻声道:“你也辛苦了。连日来日夜操劳,眼睛都熬红了。”
诸葛亮笑了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曹操已平定河北,吞并冀、青、幽、并四州,势力愈发强盛,兵甲充足,粮草丰沛。”他语气沉重,“荆州虽暂得安宁,却如危卵悬于乱世,北有曹操虎视眈眈,东有孙权觊觎已久,内部又有士族林立,暗流涌动。隆中这片安宁,怕是难以长久。”
黄月英放下茶杯,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白雪覆盖的田垄上,隐约可见几户流民的茅屋,烟囱中冒出袅袅炊烟,却显得那般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散。“你研发连弩,便是为了应对这乱世之险?”她轻声问道。
诸葛亮点点头,转身看向她,眼中满是坚定:“正是。我自幼亲历战乱,见惯了流民流离失所、尸横遍野之惨状,又曾遭盗匪袭扰,深知乱世之中,唯有自身具备自保之力,方能守护身边之人。隆中百姓信任我,托付我,弟妹尚幼,需我庇护,月英你……”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亦想护你周全。连弩威力远胜普通弓箭,若能实现十矢连发,便能在遭遇盗匪或敌军袭扰时,形成有效压制,守住这隆中一隅安宁。”
这份“乱世自保”之心,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他历经多年战乱,目睹无数疾苦后,深埋心底的执念。他所求的“安定天下”,是宏大的志向,而“乱世自保”,则是实现这一志向的根基——唯有先守住自身与身边之人,才能积蓄力量,等待明主,日后出山辅佐,搅动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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