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容的职场轨迹，像厂区里那些纵横交错的管道，看似固定，却也有意料之外的拐弯。她最早在商品管理处，管理着车间零部件的入库出库。手下管着七八个搬运工，领头的是个膀大腰圆、爱说爱笑的中年汉子，工友们都叫他“曹老大”。
“李经理，今儿个铸钢车间那批挂钩又爆仓了哈！咱兄弟们腿都快跑细了！”曹老大嗓门洪亮，半开玩笑地喊着刚清点完货的李玉容。那时节，厂里铸钢车间的火车挂钩正值风口，铁路几次提速，订单从各个铁道部雪片般飞来，车间日夜三班倒都生产不赢。仓库外常有大货车排队等着，有些心急的采购员干脆泡在库房，见缝插针地递烟、套近乎。
“李同志，帮帮忙，这批货我们局里急等着上线调试！”一位戴眼镜的采购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刚吊运进来的挂钩，“你看，我带了点老家新茶，给咱们库房同志们润润喉！”
李玉容手里拿着货单，核对得仔细，嘴上客气但原则分明：“王采购，茶您留着。货按单子走，登记完就能安排装车，曹师傅他们手脚利索，误不了事。” 她转头扬声道：“曹师傅，三号库位那批，单子齐了，可以安排装车！”
“得令嘞，李经理！”曹老大笑嘻嘻地应着，招呼兄弟们忙活起来。销售科的人脸上一扫往日愁云，走路都带风。库房这边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气氛热闹，常有各路人马带来的瓜子花生、水果糖，小小库房办公室里人情往来，倒也驱散了不少机械工作的枯燥。
因着频繁的出入库对账，李玉容和财务科打交道极多。会计科的刘会计是李玉容初中同学的姐姐，挺喜欢这个做事一板一眼、账目清爽的年轻姑娘，有时对账间隙会拉着她唠几句：“玉容，你们那边现在可是全厂的香饽饽，流水大，账目更得仔细。喏，这台老电脑，咱科里淘汰下来的，科长特批了，给你们库房用，以后做进销存报表能省不少力气。”
李玉容看着那台笨重的显示器，又惊又喜：“刘姐，这……这太谢谢了！我们正愁手工台账越来越慢呢！”
“谢啥，好好用。对了，那个EXCLE表格软件，你会的吧？”
“会的！会的！我学的就是这个！谢谢刘姐，刘姐你真是太好了！”
就这样，李玉容开始了电脑做账。回家没事的时候就上网学习电脑表格的应用，后面表格做的也越来越好。这也让后来的一次调动，显得水到渠成。
清理车间的老会计到了岁数，光荣退休。岗位空缺内部调配的消息传来，人资科的科长翻看着人员档案，手指在“李玉容”那一页停了下来——“大专，会计电算化”。他让人把李玉容叫到办公室。
“玉容啊，坐。”科长推了推眼镜，“清理车间老陈退了，会计岗空出来。我看你学历专业都对口，又在库房管过物料账，底子不错。就是……得跟你打个预防针，清理车间环境可比不了办公楼，噪声大，油污重，挺考验人的。你自己怎么想？愿不愿意过去？”
李玉容几乎没怎么犹豫。库房管理虽熟，但终究不是纯粹的财务岗位。她心里那点专业火苗被点燃了，点了点头，声音清晰：“科长，我愿意去。我学了这个，总得在正经会计岗位上用起来，不怕吃苦。”
“好！要的就是这股劲儿！”科长欣慰地笑了，“那你尽快交接，过去好好干！”
离开熟悉的库房，李玉容收拾了自己的物品，抱着一个纸箱，走进了机器轰鸣的清理车间。巨大的抛丸机、清砂设备发出持续的噪音，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粉尘和冷却液特有的气味。车间办公室是用隔板搭出来的，玻璃窗都蒙着一层灰。但她很快沉下心来，一头扎进凭证堆里，将老会计留下的账目梳理得井井有条，成本核算、工资计提，做得清晰仔细。车间主任起初还担心她不适应，偷偷观察了几天，后来逢人便夸：“新来的李会计，稳当，活儿细！”
转眼便过了一年，在算盘珠子和账页翻动中，会计科决定要进行轮岗。各车间的会计都是干了好几年了，都需要挪个窝，机加车间效益好，任务重，但是比起清理车间，那里简直干净的过分。
这次，调令再次落到李玉容头上。比起铸钢和铸铁，机加车间算是小车间，报到那天，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机加车间办公室的门。里面比清理车间办公室干净明亮多了。她目光扫过，落在临窗办公桌后那个正在低头看生产报表的男人身上。旁边有人小声提醒：“李会计，那位是咱们车间李学文主任，主管生产。”
李玉容走上前，正准备开口打招呼。李学文似有所觉，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李玉容是没想到顶头上司竟是个面熟的名字对应上的旧识——黄梅的前夫。李学文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惯常的沉稳所掩盖，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个子虽不高，气场却足，站起身，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是李玉容同志吧？欢迎来机加车间。我是李学文，以后财务这块，要多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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