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覆灭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别院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沈砚不再提及苏承志,苏挽晴也仿若从未听闻,将那点关乎血肉亲情的悸动深深埋藏。她深知,任何一丝牵挂,都可能成为沈砚手中牵动她命运的新丝线。
沈砚交给她的“课业”却悄然变了性质。不再是零散的账目核对或空泛的策论,而是真正涉及他名下庞大产业运作的核心文书。从江南织造的丝绸买卖,到北地马市的皮毛交易,甚至还有几条隐秘的、与海外番邦往来的货船记录。数额巨大,脉络复杂,牵涉的利益方盘根错节。
“将这些厘清,找出可开源节流之处。”他的指令简洁明了,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苏挽晴明白,这是更进一步的试探,也是将她更深地捆绑在他利益战车上的手段。她已无路可退,只能向前。
烛火下,她铺开一张张写满密麻数字的账页。属于林晚的专业素养被彻底激发。她不再满足于复式记账的核验,而是开始运用现代管理会计的理念,分析成本构成,评估资金周转效率,甚至尝试建立简单的预测模型。
她发现,沈砚的产业虽庞大,管理却略显粗放,尤其在运输损耗和仓储管理上,存在不小的优化空间。例如,江南的丝绸北运,多次中转,损耗率居高不下;各地粮仓的存储条件不佳,导致陈化霉变时有发生。
她没有直接提出超越时代的“管理方案”,而是将问题转化为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她用朱笔在账册上批注:“漕运三转,损率逾常,可否直抵通州?”、“仓廪通风不畅,潮气侵染,新粮易腐。”
她甚至依据各地物产和运输路线,绘制了一张简略的物资调配图,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注出几条看似可以优化整合的商路。这张图,与其说是经营建议,不如说是一份隐含了物流优化思想的战略草图。
数日后,沈砚前来查看进展。他拿起那张物资调配图,目光在上面的线条与标注间停留了许久。图上没有任何惊世骇俗的言论,只是将现有信息以一种更直观、更全局的方式呈现出来,却仿佛拨开了层层迷雾,让他麾下那些分散的产业瞬间产生了某种内在的联系。
他的指尖划过一条连接江南与西北的虚线,那是苏挽晴标注的“若开通,可省时两成,降损半成”的潜在路线。
“此路多匪患,且关隘重重。”他抬起眼,看向她,眸色深沉。
“匪患可剿,或可‘疏’;关隘之阻,利可通神。”苏挽晴垂眸应答,声音平静。她没有说具体如何剿匪或疏通关节,只点出了问题的核心与可能性。有些话,点到即止,说透了,反而落了下乘。
沈砚放下图纸,又拿起她批注的账册,一页页翻过。那些朱笔写就的小字,一针见血,直指弊端。他仿佛能看到,若依此调整,每年能省下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增加多少黄澄澄的收益。铜臭之气,在这些数字与批注间,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力量。
“你可知,这些‘节流’之举,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他合上账册,语气听不出喜怒。
“挽晴不知。”苏挽晴如实回答,随即又道,“然,大人欲行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手段。去腐方能生肌。”
沈砚凝视着她。烛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语气却冷静得近乎残酷。她似乎总能轻易穿透表象,直抵利益与权力的本质。这种特质,放在一个深闺女子身上,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迷人。
他忽然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与她之间的“较量”。她像一本艰涩却引人入胜的书,每翻一页,都有新的发现。铜臭与墨香在她身上交织出一种奇异的气质,既世俗,又抽离。
“很好。”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将账册和图纸收起,“后续事宜,我会让人接手。”
他没有赞扬,也没有斥责,但苏挽晴能感觉到,自己在他心中的“价值”,又增加了沉甸甸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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